談智識的鑒别力

關燈
為什麼要貶視思想?為什麼要歪曲學制,而将愉快的求學企圖變成了機械式的,嚴定尺寸的,劃一的和被動的強記事實?我們為什麼要把智識置在思想之前?我們為什麼願意稱呼一個僅是讀足了心理學,中古曆史,論理學,和宗教學學分的大學畢業生為學成之士?這種學分和文憑何以會取代了教育的真正目标之地位?何以會使學生們的心目中也認其是如此的? 其理由很為簡單:我們之用這個制度,因為我們是在将民衆整批的教育,如在工廠裡邊一般。

    而一涉工廠的範圍,則一切都須依着呆闆的機械式的制度去行事了。

    為了保護其名譽,和将産物标準化起見,所以學校要發給文憑,以為證明。

    為了須發文憑,便不能不有次第;為了須分次第;便不能不有記分;為了須記分,便不能不有大小考試了。

    這全部的程序,成為一個整個的,合于邏輯的,必然之事,因使人無從避免。

    但機械式的大小考試,其結果是為害之大,遠過于我們所能想見。

    因為它立刻使人注重強記事實,而忽略了鑒别力的發展。

    我本人曾當過教師,很知道出曆史題目,确比一般的泛常普通智識題目較為容易,即批分數,也較為省力。

     其危險,在于這種制度在一經訂立之後,我們即易于忘卻我們這已漸漸或将要脫離教育的真正理想目标,即我所說的智識上鑒别力的發展。

    所以孔子所說:“多見面識之,知之次也”這句話,仍有牢記之價值。

    世上實無所謂必修科目:無必讀之書,甚至莎士比亞劇本也是如此。

    學校好似已采用一種愚笨的概念,以為隻須從曆史或地理中采集若幹有限的資料,便足以供一個學者之所必需。

    我曾受過相當的教育,但我至今弄不清楚西班牙京城叫什麼名字,并且有一個時期還以為哈佛那是一個鄰近的古巴的海島呢。

    必修課程的規定,其危險在于它義涵一個人隻要讀完這個課程,便已在事實上知曉了一個學者所應知曉的事情。

    所以一個畢業生于離校之後,即不再企圖更事學問,或再談一些書,因為他是已經學完了一切應該知道的學問了。

    這也無怪其然,因為這是一個合于邏輯的結果。

     我們須放棄一個人的智識,有法子可以考驗或測量的概念。

    莊子說得好:“我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尋求學識,終不過是像去發現一個新大陸,或如愛納托爾佛郎士AnatoleFrance所說:“一個心靈的探險行為”。

    我們如用一種坦白的,好奇的,富于冒險性的心胸,去維持這個探索精神,則這種尋求行為,便永遠是一種快樂,而不是痛苦了,我們應該舍棄那種規定的,劃一的,被動的,強記事實方法,而将這種積極的滋長的個人快樂,定為理想目标。

    文憑和學分如一旦廢除,或僅僅值其所實值,學問之尋求,即能趨于積極。

    因為那裡做學生者,至少要自問為什麼而讀書了。

    這句話在目下是無須他來答覆的,因為現在每個學生,都知道他為了要升入二年級,所以在一年級讀書;為了要升入三年級,所以在二年級讀書。

    這種外加的意念,其實都應該丢棄,因為尋求知識,完全是自己的事情,而和旁人不相幹的。

    現在的學生,有許多是為了注冊員的關系而讀書,有許多是為了他們的父母,或教師,或未來的太太的關系而讀書,以便取悅于耗費了許多金錢培植他們的父母,或以便取悅于看待他們很好很熱心的教師,或是以便将來可以多賺些錢,去養他們的家口。

    我以為這類思想都是屬于不道德的。

    尋求知識完全是自己的事情,而和旁人無幹。

    隻有如此,教育方能成為一種快樂。

    并趨于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