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複雜

關燈
我試圖描述出一些根本沒法形容的食物,像是木餾油的香味——發苦的,有點像樹脂,但還是很親切——七月裡尖銳凄厲的蟬鳴,柔軟如鴻毛的無葉樹(仙人掌),廣闊無垠的天空,那種發白的藍色從一側的地平線一直延伸到另一側的地平線,極少被覆滿了紫色火山岩的低矮的山丘阻斷。

    最難解釋的事情是為什麼我會覺得它們如此美麗——定義一種并非基于稀稀落落的,多刺的,經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植被的美麗,一種與大地裸路的形狀,與崎岖的山谷間淺淺的有如碗狀的山谷,與他們在太陽底下綿延的方式毫無關系的美麗。

    當我努力向他解釋時,我發現自己常常得用上手勢。

     他安靜的,尖銳的提問讓我自由自在地說着話,在暴風雨中微弱的光線裡,完全忘記了要為自己壟斷了所有的對話而窘迫不安。

    最終,當我描述完我在家裡的那個亂糟糟的房間以後,他停了下來,沒有再提出下一個問題。

     “你問完了?”我如釋重負地問道。

     “差遠了——但你爸爸很快就要到家了。

    ” “查理!”我忽然意識到他的存在,然後歎了口氣。

    我看着車外陰雨綿綿的天空,但它沒有洩露任何信息。

    “現在多晚了?”我一邊大聲問道,一邊瞥了一眼時鐘。

    我震驚地看到已經是這個時候了——查理現在已經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了。

     “現在正是暮色時分。

    ”(It’stwilight……)愛德華喃喃低語着,看着西邊的地平線,那裡被雲層覆蓋着,晦明不定。

    他的聲音顯得心事重重,仿佛他的思緒正在千裡之外。

    我看着他,他向擋風玻璃外看去,卻根本不在看任何東西。

     我一直注視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轉回來,對上了我的眼睛。

     “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天之中最安全的時候。

    ”他說道,回答了我眼中未說出口的疑問。

    “最容易的時刻。

    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最傷感的……又一天的結束,夜晚再度降臨。

    黑暗如此容易預測,你不這樣認為嗎?”他想望地微笑着。

     “我喜歡夜晚。

    沒有黑暗,我們就永遠看不到星辰了。

    ”我皺起眉。

    “不過在這裡很難看到星星。

    ” 他大笑着,氣氛驟然輕松起來。

     “查理還有幾分鐘就要到這兒了。

    那麼,除非你想告訴他周六你會和我一起……”他挑起一側眉頭。

     “謝謝,但不必了,謝謝。

    ”我把書收起來,意識到自己因為坐得太久已經有些僵直了。

    “那麼,明天輪到我了?” “當然不是。

    ”他臉上寫滿了惱人的憤憤不平。

    “我告訴過你我還沒問完,不是嗎?” “還有什麼?” “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伸出手要替我開門,而他的突然接近讓我的心陷入了瘋狂的悸動。

     “這可不太好。

    ”他喃喃自語道。

     “那是什麼?”我驚訝地看到,他的下巴繃緊了,眼裡寫滿了困擾。

     他隻看了我短短的一秒鐘。

    “另一個複雜的情形。

    ”他悶悶不樂地說道。

     他動作迅速地把門推開,然後移開身子,幾乎是退縮着,飛快地遠離我。

     汽車前燈的光穿透過雨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輛黑色的車子向着我們開過來,隻有幾英尺遠了。

     “查理就要來了。

    ”他警告道,透過傾盆大雨注視着那輛車。

     我立刻跳下車,無暇顧及自己的混亂和好奇。

    雨水掠過我的夾克,聲音愈發響亮了。

     我試圖認出坐在那輛車的前座裡的人,但天太黑了。

    我看見愛德華被那輛新來的車的前燈怒視着,全身都被照亮了。

    他依然注視着前方,他的目光緊鎖在我看不見的某物或某人上。

    他的神情非常古怪,混合着挫敗與挑釁。

     然後他發動了引擎,輪胎蹭着潮濕的公路發出尖銳的聲音。

    幾秒種後那輛沃爾沃就看不見了。

     “嘿,貝拉。

    ”一個熟悉的,沙啞的聲音從那輛黑色的小車裡的駕駛座上傳出來。

     “雅克布?”我問道,眯着眼透過雨幕看去。

    就在這時,查理的巡邏車開過了拐角,他的車燈照亮了我面前那輛車裡的人。

     雅克布正要爬出來,他的咧嘴大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

    坐在乘客座上的是一個更老一些的男人,體格健壯,有一張令人難忘的臉——一張太過寬大的臉,臉頰緊貼着他的肩膀,黃褐色的皮膚上千溝萬壑,像一件古舊的皮夾克。

    而那雙熟悉得驚人的眼睛,那雙黑眼睛安放在這張大臉上,在顯得太過年輕的同時,又顯得太過滄桑了。

    雅克布的爸爸,比利.布萊克。

    我立刻認出了他,盡管我上一次見到他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

    我第一天來這裡,查理向我提起他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忘了他的名字。

    他注視着我,仔細審視着我的臉,所以我試探性地向他笑了笑。

    他的眼睛睜大了,不知道是出于驚訝還是出于害怕,他的鼻孔張大了。

    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另一個複雜的情形,愛德華說過。

     比利依然用緊張焦慮的眼神注視着我。

    我在心裡歎息着。

    比利這麼快就認出愛德華來了嗎?他真的相信他兒子嘲笑過的那些不可能的傳說嗎? 答案清晰地寫在比利眼中。

    是的,是的,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