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設辭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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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階?夫貴陰賤璧,聖所約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

    子其鑒先哲之《洪範》,副聖朝之虛心。

    沖靈翼于雲路,浴天池以濯鱗。

    排阊阖,步玉岑,登紫闼,侍北辰。

    翻然景曜,雜沓英塵。

    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

    宣刑錯之政,配殷周之臣。

    銘功景鐘,參叙彜倫。

    存則鼎食,亡為貴臣。

    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煇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客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之曰:“籲!若賓可謂習外觀之晖晖,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聖皇之兼愛也;循方圓于規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

    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甯。

    含羅萬類,旁薄群生。

    寄身聖世,托道之靈。

    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氣渾蒸,衆品仰化,誕洞殊征。

    故進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

    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化無窮。

    自然分定,兩克厥中。

    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于權力,以利要榮。

    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膑刖而齊甯,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

    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

    損義放誠,一虛一盈。

    故馮以彈劍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于田榮,顔阖恥于見逼。

    斯皆棄禮喪真苟榮朝夕之急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聖帝之創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乎虞、夏。

    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區而分别也;欲暗然而内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法也。

    是以見機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

    故曰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沉,兼得其真。

    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

    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迹于西鄰,顔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于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谥于布衾,幹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于洛濱,鄭真躬耕以緻譽,幼安發令乎今人。

    皆持難奪之節,執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

    故有獨定之計者,不借謀于衆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于群賓。

    故能棄外親之華,通内道之真。

    去顯顯之明路,人昧昧之埃塵。

    宛轉萬情之形表,排托虛寂以寄身。

    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

    輕若鴻毛,重若泥沉。

    損之不得,測之愈深。

    真吾徒之師表,餘迫疾而不能及者也。

    子議吾失宿而駭衆,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衆所斥也;寝疾彌年,朝所棄也。

    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歎。

    若黃帝創制于九經,歧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屍起,文摯徇命于齊王,醫和顯術于秦、晉,倉公發秘于漢皇,華倫存精于獨識,仲景垂妙于定方。

    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

     求絕編于天箓,亮我躬之辛苦。

    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

    ” 夏侯孝若抵疑當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謂之曰:“吾聞有其才而不遇者,時也;有其時而不遇者,命也。

    吾子童幼而歧嶷,弱冠而著德,少而流聲,長而垂名。

    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而受卿尹之舉。

    蕩典籍之華,談先生之言。

    入阊阖,蹑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幹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有效矣。

    而官不過散郎,舉不過賢良。

    鳳栖五期、龍蟠六年,英耀秃落,羽儀摧殘。

    而獨雍容藝文,蕩骀儒林,志不辍著述之業,口不釋《雅》《頌》之音。

    徒費情而耗力,勞神而苦心。

    此術亦已薄矣,而終莫之辯,宜吾子之陸沉也。

    且以言乎才,則吾子優矣;以言乎時,則子之所與二三公者,義則骨肉之固,交則明道之觀也。

    富于德,貴于官。

    其所發明,雖叩牛操築之客,傭賃抱關之隸,負俗懷譏之士,猶将登為大夫,顯為卿尹。

    于何有寶咳唾之音,愛锱铢之力?向若垂一鱗,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飛騰之勢,挂其羽翼之末,猶奮迅于雲霄之際,騰骧于四極之外。

    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沉默。

    使吾子栖遲窮巷,守此困極,心有窮志,貌有饑色。

    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東璧之光,不以寓貧婦之目。

    抑非二三公之蔽賢也,實吾子之拙惑也。

    ”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過,人必知之矣。

    吾子所以褒飾之大矣。

    斟酌之喻,非小醜之所堪也。

    然過承古人之誨,抑因子大夫之忝在敝室也,敢布其腹心。

    豈能隐幾以覽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聽。

    ” 夏侯子曰:“吾聞先大夫孔聖之言:‘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

    是以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仆也承門戶之業,受過庭之訓。

    是以得接冠帶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頗窺《六經》之文,覽百家之學。

    弱年而人公朝,蒙蔽而當顯舉。

    進不能拔群出萃,卻不能抗排當世。

    志則乍顯乍昧,文則乍幽乍蔚。

    知之者,則謂之欲逍遙以養生;不知之者,則謂之欲遑遑以求達。

    此皆未是仆之所匮也。

     “仆又聞世有道,則士無所執其節;黜陟明,則下不在量其力。

    是以當舉而不辭,入朝而酬問。

    仆,東野之鄙人,頑直之陋生也。

    不識當世之便,不達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悅,出入崎傾,逐巧點妍,嘔喁辯佞,随群班之次,伏簡墨之後。

    當此之時,若失水之魚,喪家之狗,行不勝衣,言不出口。

    安能于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适足以露狂簡而增塵垢。

    縱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誠,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臨天下,以八方六合為四境,海内無虞,萬國玄靜。

    九夷之從王化,猶洪聲之收清響;黎苗之樂函夏,若遊形之招惠景。

    鄉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諷急就,習甲子者,皆奮筆揚文,議制論道。

    出草茅,起林薮,禦青瑣,入金墉者,無日不有。

    充三台之寺,盈中書之閣,有司不能竟其文,當年不能編其籍,此執政之所厭聞也。

    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帶白,坐而論道者,又充路盈寝,黃幄玉階之内,飽其尺牍矣。

    若仆之言,皆糞土之說,消磨灰爛,垢辱招穢。

    适可充衛士之爨,盈掃除之器。

    譬猶投盈寸之膠,而欲使江海易色;燒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爐增勢。

    若燎原之煙,彌天之雲,噓之不益其熱,嗡之不減其氣。

    今子見仆入朝蹔對,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數百,便謂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評也?仆固脂車以須放,秣馬以待卻,反耕于枳落,歸志乎渦濑,從容乎農夫,優遊乎卒歲矣。

     “古者天子畫土以封群後,群後受國以臨其邦。

    懸大賞以樂其成,列九伐以讨其違。

    興衰相形,安危相傾。

    故在位者以求賢為務,受任者以進才為急。

    今也則九州為一家,萬國為百郡。

    政有常道,法有恒訓。

    因循而禮樂自定,揖讓而天下大順。

    夫道學之貴遊,闾邑之搢紳,皆高門之子,世臣之胤,弘風長譽,推成而進,悠悠者皆大下之彥也。

    諷诂訓,傳《詩》《書》,講儒墨,說玄虛,仆皆不如也。

    二三公之簡仆于凡庸之肆,顯仆于細猥之中,則為功也重矣;時而清談,則為親也周矣。

    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則不明不安。

    是以居逸而思危,對食而肴乾。

    今也則否: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

    不知士者無公诽,不得士者不私愧。

    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呂、周、召之倫,叔豹、仲熊之俦。

    稽古則逾黃、唐,經緯則越虞、夏。

    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勳,抵扌必管仲,磋雹晏嬰。

    其遠則欲升鼎湖,近則欲超太平。

    方将保重啬神,獨善其身,玄白沖虛,仡爾養真。

    雖力挾太山,将不舉一羽;揚波萬裡,将不濯一鱗。

     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雲。

    豈肯蹩躠鄙事,取才進人?此又吾子之失言也。

    子獨不聞夫神人乎?噏風飲露,不食五谷,登太清,遊山嶽,靡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獨備,無假而自足,不與人路同嗜欲,不與世務齊榮辱。

    故能入無窮之門,享不死之年。

    以此言之,何待進賢?” 客曰:“聖人有言曰:‘邦道,貧且賤焉,恥也。

    ’今子值有道之世,當太平之會,不攘袂奮氣,發謀出奇,使鳴鶴受和,好爵見縻;抑乃沈身郎署,約志勤卑,不亦羸哉。

    且伊尹之幹成湯,甯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飯牛,明廢興之機,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義感齊侯。

    故伊尹起庖廚而登阿衡,甯戚出車下而階大夫。

    外無微介,内無請谒,矯身擢手,徑蹑名位。

    吾子亦何不慕賢以自厲,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嗚呼!是何言欤?富與貴,是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惡也。

    夫幹将之劍,陸斷狗馬,水截蛟龍;而鉛刀不能入泥。

    骐骥骅骝之乘,一日而緻千裡;而驽蹇不能邁畝。

    百煉之鑒,别須眉之數;而壁土不見泰山。

    鴻鹄一舉,橫四海之區,出青雲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

    此利鈍之較,優劣之決也。

    夫欲進其身者,不過千萬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問,不過顯所知。

    仆以竭心思,盡才學,意無雅正可準,論無片言可采,是以頓于鄙劣而莫之能起也。

    以此言之,仆何為其不自衒哉。

    子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猶反鏡而索照,登木而下釣。

    仆未以此為不肖也。

     “若乃伊尹負鼎以幹湯,呂尚隐遊以徼文,傅說操築以寤主,甯戚擊角以要君,此非仆所能也。

    莊周骀蕩以放言,君平賣蔔以自賢,接輿陽狂以蔽身,梅福棄家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

     若乃季劄抗節于延陵,揚雄覃思于《太玄》,伯王和柔于人懷,柳惠三绌于士官,仆雖不敏,竊頗仿佛其清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