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箕山與《色道大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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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藤本箕山的《色道大鏡》,在立意的獨特、寫作的真摯這一點上說,可謂天下珍奇之書。

    他寫此書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為遊廓做一個内在的(或者也可以說是道德上的)立法。

    他試圖站在與官府完全不同的角度,建立一個理想的冶遊之道&mdash&mdash即所謂&ldquo色道&rdquo,并為此付出了人生中最富有創造力的三十多年,終于訂出了稱之為&ldquo寬文格&rdquo或&ldquo寬文式&rdquo的色道法式。

    &ldquo從十三歲那年秋天忝列此道&rdquo(《〈勝草〉序》),到了十七年、二十九年後,突然想到要寫一部《色道大鏡》: 各地風俗雖有耳聞目睹,但所知不詳,為詳細了解,而走關東[1]、往中國[2]、渡九州[3]、逛遍各地青樓粉閣,對其間風儀有所知曉。

    對畿内[4]小範圍的青樓,則常年體驗觀察,以前在六條[5]居住時,曾尋訪此道老年達人。

    但随着時世推移,風俗也有所變化,為詳知内情及演變,不顧衆人物議,常年在青樓盤桓,故著成此書。

     為寫此書而勞神費力,世人卻有側目而視者。

    然要引人走上正道,必得好人寫成此書。

    對于此道,多有勸人适可而止者,有誰會在此處留心著述呢?為此,我鬥膽舍身忘利,著成此書&hellip&hellip 從本書的&ldquo寬文格&rdquo或&ldquo寬文式&rdquo的異名來看,其主要部分應該是在寬文年間寫就的。

    作者在序文中還寫道: 此書尚有一些内容該寫,并已寫出八卷初稿,無奈我年老力衰、卧病在床,原稿散亂,不拟再改。

    預料死期不遠,心想日後不可讓後人嗤笑,于是決定放棄,等于未曾寫過。

    但有朋友勸道:多年心血豈可放棄!無奈,隻好請能寫的人去寫了。

    後人責怪雖有不免,但若能為年輕後生有所慰藉,或可抵罪。

     這段序文是延寶六年(戊午年)寫出來的,相當于公曆1678年,在歐洲是文學藝術上的巴洛克時代,或許隻有在這個時代的文化潮流中,才能産生如此不可思議的獨特著作來。

    這是傾注了一生心血,在著述上最為認真(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最正大堂皇)、超越了俗惡遊戲的著作。

    有人為此書寫了一篇漢文序,曰: 粵有吞舟軒箕山雲者,其先畠山上總介源泰國之遠裔也,從弱冠遊心于斯道,東方到于奧武,西方究肥築,南北縱橫,莫所不臻。

    于斯道,入卮入細,無不涉曆。

    且名斯道曰&ldquo色道&rdquo,然(箕)山者,是色道之大祖也。

    山自壯齡常憶著斯道奧秘,然遊廓遙遙,風俗區區不果,因茲,力行六十餘州,積年三十有餘而始作為是書,以題曰《色道大鏡》,比左氏三都尤有光者乎,鳴呼山者,所謂當道之臣擘者也&hellip&hellip 可見作者大概幾近于那種狂狷不倫的人了。

     《色道大鏡》全書共十八卷,之前隻是以寫本的形式流傳,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才由國書刊行會刊行的《續燕石十種》收錄了其中的九卷,包括:第一卷《名目抄》、第二卷《寬文格》、第三卷《寬文式上》、第四卷《寬文式下》、第六卷《心中部》、第七卷《器财部》、第八卷《音曲部》、第十二卷《遊廓》、第十七卷《扶桑烈女傳》。

    另外,我還發現第十五卷《雜談部》内容的一部分被一個名叫經邦的人輯錄在他的《吉野傳》(燕石十種本)中了。

    餘下的八卷至今仍不知藏在何處。

     (補記:上段文字寫出不久,我又在《狩野文庫》中發現了《色道大鏡》的寫本。

    其中也有十八卷的總目錄,還插入了國書刊行會選取的數卷的片斷。

    據此版本,全書的目錄包括:卷一《名目抄》、卷二《寬文格》、卷三卷四(以上兩卷不明)、卷五《廿八品》、卷六《心中部》、卷七《習器部》、卷八《音曲部》、卷九《文章部》、卷十《定紋部》、卷十一《人名部》、卷十二《遊廓圖上》、卷十三《遊廓圖下》、卷十四《雜女部》、卷十五《雜談部》、卷十六《道統譜》、卷十七《扶桑烈女傳》、卷十八《無禮講式谏言篇》。

    這個寫本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箕山在自跋中談了自己的經曆,說他寫完此書後,靈機一動,把書命名為《昔之俗書》,說自己是&ldquo将相關事項材料收集在一起,然後投筆&rdquo。

    為了了解箕山這個人,我們還需要再引用他的跋文開頭的一段話:&ldquo吞舟軒箕山,幼年喪父母,雖出身低微,但因給人當管家,方得以悠閑度日。

    多年前的一個春夜,受不良影響,而踏入色門。

    因無人勸阻,于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經年累月,對此道所知漸多,見到為此而家破體衰者不知凡幾,尤感可悲可歎,由此研究色道并發心寫作,不畏人言,終于寫成色道著述,留于後世,而成此道之開山鼻祖&hellip&hellip&rdquo) 2 我在上文中引用了藤本箕山的《勝草》序文中的一句話。

    對此有必要稍作一些帶有考證色彩的辨析。

    此書是明曆二年(1656年)刊行的&ldquo遊女評判記&rdquo[6]。

    據石川嚴先生推測,其署名作者&ldquo虛光庵真月居士&rdquo乃是藤本箕山的戲号(見《書物往來叢書·花街篇上》前言)。

    我同意石川先生的推測。

    理由之一,就是《勝草》的序文中寫了《色道大鏡》的著者少年輕狂時代的一些豪言壯語,與藤本箕山的情況頗為吻合&mdash&mdash 說來,我從十三歲就忝列此道,在女人的長袖和服下,耳聞目睹,身體力行。

    從第二年年末,便嘗試探讨男女情話中的虛實,如此到了三十歲時,對此道了解已有十之八九,晝夜不懈,終于掌握不二法門。

    于是就想由自己來設立一道,名之曰&ldquo色道&rdquo。

    有時自問:誰是此道的開山鼻祖?年輕後生豈可僭越!如今若我不來制定太極法式,将來年輕一輩恐将誤入歧途,心氣散亂則堪憂,于是發起救世之大願,将去年春天起構思的《深秘決談抄》二十卷加以整理編寫,雖也為此勞心費力,但因忙于吃喝遊玩,一直将此書置于案上而難以完稿。

    假若我在有生之年将該書完整寫出,必将成為後代珍寶&hellip&hellip自打我入了此道,幾乎脫離尋常世間,世人視我為狂人癡漢。

    猶如鳥不甘于林、魚不甘于水,若無此心安能知此心!又,若娶妻生子、貪圖俗世之樂,何不從事世俗家業?唯我甘願做閑雲野鶴,使身如草葉之露。

    原本無才無智,若入他道,安能成為天下僅有之色道教主?思忖至此,唯有投身于此道,其他均不足惜。

    不以浮世褒獎為榮,不以俗人诽謗為恥,所幸者,此道對我而言,仿佛将五湖四海收納掌中&hellip&hellip 在這裡,作者立志要開辟色道,并為此道立下千古法式,即便被世人目為狂人也在所不辭,然而與此同時,他又與人在京都生下了兩個孩子,不能不說這是極為複雜矛盾的。

     理由之二,作者當時三十歲的時候寫作《勝草》,又說&ldquo去年春天構思&rdquo關于色道的書,這與《色道大鏡》的作者所說的&ldquo我從二十九歲開始,心中有了構思&rdquo的說法可謂若合符節。

    而且,在《勝草》中預告的以《深秘決談抄》為題名的書,也與《色道大鏡》漢文序所說的&ldquo自壯齡嘗憶著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