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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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少校教官被撤換不久,我們監獄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取消了服苦役的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建立軍事管轄的囚犯連,以俄軍囚犯連為基礎。

    這意味着,第二類流放苦役犯已不再押送我們監獄。

    從此這裡隻接收軍事管轄的囚犯,就是說隻接收未被剝奪公權的人,即士兵,他們和所有的士兵一樣,隻是判處押解到這裡來短期服刑(最多六年),出獄後以原來的普通士兵的身份重返軍營。

    不過,因再次犯罪回到監獄裡來的士兵,像從前一樣,一律處以二十年刑期。

    不過,在這次改變之前,我們這裡就設有軍事類犯人的囚室,他們和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沒有别的地方可去。

    現在整個監獄的犯人都是軍事類的了。

    不言而喻,原來的苦役犯,即那些被剝奪一切權利、臉上有烙印并剃去半邊頭發的真正的民事苦役犯,仍留在監獄裡直至服刑期滿;新的不再來了,而原有的都漸漸地度過刑期而離去,大約再過十年,我們監獄就一個苦役犯也沒有了。

    單人囚室仍留在監獄裡,還時不時地有軍事類的重犯被送來關進單人囚室,直至西伯利亞啟動勞役極其艱苦的工程。

    這樣一來,我們的生活其實還和以前一樣:同樣的生活條件,同樣的勞動和幾乎同樣的制度,隻是管理人員有了變動,也更複雜了。

    任命了一名校官、一名連長,此外還有四名尉官輪流在監獄執勤。

    也不再任用殘疾軍人了;代替他們的是規定了十二名士官和一名軍需給養員的任務。

    将囚犯分為十人一組,設置一名從囚犯中選出的上等兵,當然隻是名義上的,于是阿基姆·阿基梅奇馬上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上等兵。

    這一切新的設施以及整個監獄及其各級官員和囚犯,仍然處于最高長官城防司令的管轄之下。

    這就是所發生的一切。

    當然,囚犯們起初很激動,議論、猜測、品評新任命的長官。

    可是看到實質上一切依舊,立刻就安下心來,于是我們的生活還是老樣子。

    但主要的是,大家擺脫了原來的那個少校;仿佛人人都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并振作起來。

    惶恐不安的樣子消失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向管理人員澄清誤解,知道隻有在誤判的情況下才會無辜受罰。

    我們這裡甚至還像以前一樣在繼續賣酒,而且賣酒的規矩也和以前一樣,盡管士官們取代了以前的殘疾軍人。

    這些士官大多很正派,而且通情達理,明白自己的處境。

    不過,其中有些人起初表現了一種頤指氣使的傾向,當然是由于缺乏經驗,很想以對待士兵的态度來對待囚犯。

    但這些人也很快就明白問題在哪裡了。

    另一些人很久都沒有明白過來,囚犯們就自己來證明問題的症結所在。

    有時會發生相當劇烈的沖突,比如說,他們誘惑一名士官,把他灌醉了,然後就向他報告,當然是用自己人的口氣,說他曾和他們在一起酗酒,那麼&hellip&hellip結果是,有人私帶酒囊來賣酒,士官們便無動于衷地看着,或者不如說,視若無睹。

    不僅如此,像以前的殘疾軍人一樣,他們到市場去,還給囚犯們帶回白面包、牛肉等等,也就是說,帶些無傷大體的東西。

    究竟為什麼要有這些改變,為什麼要設置囚犯連,我就不知道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我服苦役的最後幾年。

    不過我注定還得在這樣的新秩序下生活兩年&hellip&hellip 要不要完整地記述這種生活,完整地記述我在監獄度過的那漫長的歲月呢?我看不必了。

    如果要按次序、有條理地寫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我的所有見聞和親身體驗,那麼,不言而喻,可能還要寫兩倍、三倍于目前已有的章節。

    但這樣的描述最後必然會變得太單調。

    所有離奇曲折的情節都會落入過于雷同的風格,要是讀者根據已有的章節對第二類苦役犯的生活哪怕有了差強人意的了解,那就更會有乏味之感。

    我是想用一幅直觀而鮮明的圖畫來表現我們的整個監獄以及我這些年的人生感悟。

    我實現了這個目的嗎,我不知道。

    況且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也不是應該由我來評說的問題。

    但我确信,寫到這裡可以擱筆了。

    而且這些回憶有時使我自己也不禁黯然神傷。

    何況我也未必能把往事全都回憶起來。

    以後的歲月在我的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深信,很多情況已被我忘卻。

    例如,我記得,年複一年,其實年年相似,都在萎靡而郁悶的心情中過去。

    我記得,那些漫長而乏味的日子是那麼單調,仿佛雨後水從屋檐上點點滴落。

    我記得,隻有對複活、更新和新生活的強烈的願望才使我能堅定地等待和憧憬。

    于是我終于克制了雜念:我在等待,在計算着每一天,盡管還剩下一千天,我也滿懷喜悅地逐一計算日子,送走一天就是埋葬了一天,我會高興地迎接另一天的到來,因為剩下的已不是一千天,而是九百九十九天了。

    我記得,在這個時期,盡管有過數以百計的難友,我卻陷入了可怕的孤獨,最後還愛上了這種孤獨。

    在精神上孤獨的我,重新審視我以往的全部生活,逐一思考直至最微末的細節,獨自堅定而嚴格地進行自我審判,我有時甚至感謝命運賜予我孤獨,沒有這種孤獨就既不會有這樣的自我審判,也不會有對過去生活的這樣嚴格的審視。

    是一些什麼樣的憧憬使我心跳加劇啊!我在想,我決定,我發誓,在我未來的生活中既不會有過去的那些錯誤,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堕落。

    我為自己拟定了未來的完整的計劃,決心堅持不懈地貫徹執行。

    我萌生了盲目的自信,相信這一切我都會做到,也有能力做到&hellip&hellip我在等待,在迫切地呼喚自由;我要投入新的鬥争,重新檢驗自己。

    有時我會被一種迫不及待的狂躁情緒所控制&hellip&hellip不過,我現在想起那時的心情會感到很苦澀。

    當然,這一切隻和我個人有關&hellip&hellip不過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