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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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細膩、更敏銳,有更高的文化程度。

    精神和精神上的發展很難納入某種現成的層次。

    甚至教養本身在這種場合也不是衡量的尺度。

    我首先要證明,在最沒有教養、最受壓迫的環境裡,也可以在這些難友之中發現精神發展的極其優雅的特點。

    在監獄裡有時會有這樣的情況,你和一個人相識幾年了,心裡想,這是個畜生,不是人,因而鄙視他。

    突然,偶爾在某個時刻,他一時沖動展現了他的心靈,于是您看到了他内心的豐富、愛和同情,對自己和别人的苦難的卓越的理解,您仿佛開了眼了,在最初的瞬間您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也有相反的情況:有時與教養和諧共處的是殘忍、無恥,使您見而生厭,無論您多麼善良或有什麼成見,您在心裡卻既不能原諒他,也無法為之辯解。

     關于習慣、生活方式、飲食等等的改變我也不想說什麼,對出身上層社會的人來說,這種改變當然比莊稼漢更難以忍受,莊稼漢在入獄前往往忍饑挨餓,而在監獄裡至少能吃飽肚子。

    對這一點我也決不争辯。

    假定說,對意志力較強的人而言,這一切與其他一些困難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雖然實質上習慣的改變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有一些困難,相比之下,這一切便無足輕重了,以緻你不會在意肮髒的環境、粗暴的态度,也不在意粗劣的不幹不淨的飲食。

    最嬌生慣養、四體不勤的人,在滿臉汗水地勞動一天之後,就會吃黑面包,喝着有死蟑螂的菜湯。

    對這些還是能習慣的,正如幽默的囚徒之歌中所提到的那個被關進監獄的嬌氣的人: 給我清水煮白菜&mdash&mdash 我也吃,狼吞虎咽。

     不;最重要的是,任何一個新來的犯人,入獄後過了兩個小時就和其他所有的人完全一樣了,在自己家裡,和别的任何人同樣地成為監獄群體生活中的一個權利平等的主人。

    大家了解他,他也了解别人,是大家所熟悉的那種人,因而所有的人都把他看作自己人。

    然而高貴的人、貴族就不同了。

    不管他多麼正直、善良、聰明,都會成年累月地受到所有的人乃至整個集體的仇視和蔑視;他得不到理解,主要的是&mdash&mdash得不到信任。

    他不是朋友也不是夥伴,即使随着歲月的流逝,終于使他們不再欺辱他,然而他終究不是自己人,永遠痛苦地意識到自己被疏遠的孤獨。

    這種疏遠,從囚犯方面來說,有時并非出于惡意,而是無意中造成的。

    不是自己人,如此而已。

    生活在異己的圈子裡是最可怕的。

    一個從塔甘羅格遷居到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港的莊稼漢,立刻就能在那裡找到一個同樣的俄羅斯莊稼漢,立刻就能與他商量好并作出生活上的安排,也許兩小時後他們就在一座木屋或一個窩棚裡非常和睦地開始新的生活了。

    出身高貴的人是不同的。

    他們與平民百姓之間隔着極深的鴻溝,要完全了解這一點,隻有在一個出身高貴的人自己由于外部條件而突然在實際上喪失了原先的特權,變成平民之後。

    否則,哪怕您一輩子都在和民衆交往,哪怕四十年來您每天都和民衆接觸,例如在身穿制服履行公務的時候,或甚至純粹出于友情,像恩人,在某種程度上像慈父般地對待他們,&mdash&mdash您卻永遠也不可能了解這種關系的實質。

    一切都不過是假象,沒有别的。

    我準知道,所有的人、肯定是所有的人,看到我的這個見解都會說,我在誇大其詞。

    然而我确信,我的見解是正确的。

    我的信念不是來自書本知識,不是來自思辨,而是來自實際生活,而且我有非常充分的時間來檢驗我的這個信念。

    也許以後大家都能認識到,我的上述見解是何等地正确&hellip&hellip 從初期開始,偏偏就有一些事情證實了我的觀察,使我深受刺激,非常痛苦。

    在這第一年的夏季,我幾乎總是在監獄的院子裡獨自徘徊。

    我曾說過,我的心情那麼惡劣,甚至不懂得在苦役犯中珍惜和區分那些可能愛我、而且後來果真愛我的人,盡管他們從來沒有與我平等地交往。

    我也有夥伴,都出身貴族。

    但這種夥伴關系并不能完全卸下我心頭的重負。

    我對一切都不屑一顧,卻又無法回避。

    這時,舉例來說,發生了一個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一樣,最能使我看清我在監獄裡的孤獨以及我的處境的特殊性。

    有一天,就是在這一年的夏季,時近八月,是平常的晴朗而炎熱的一天,中午十二點多鐘,大家都習慣于在午後出工之前休息一下,突然,全體苦役犯像一個人似的行動起來,開始在監獄大院裡列隊。

    直至此刻我對情況都一無所知。

    在這個時期,我有時是那麼沉浸于自己的思緒,幾乎不去注意周圍所發生的事情。

    其實苦役犯中的暗潮湧動已經有三天了。

    也許這次風潮的發端更早得多,這一點我是以後才想明白的,因為我無意中回憶起囚犯們的某些談話,他們更猛烈的喧嘩争吵、悶悶不樂,特别是他們最近所流露的滿懷怨恨的樣子。

    當時我把這些都歸因于繁重的勞動、寂寞漫長的夏天、對森林和自由的情不自禁的向往,以及夏夜苦短,得不到充足的睡眠。

    也許,這一切現在結合在一起,激起了大爆發,不過這次爆發的誘因卻是夥食。

    最近有好幾天了,他們在牢房裡大聲抱怨,憤憤不平,尤其是聚集在夥房裡吃午飯和吃晚飯的時候,他們對廚娘不滿,甚至試圖撤換其中的一個,卻又立刻把新來的趕走,再把原來的那個喊回來。

    總之,大家都有一種煩躁不安的心情。

     &ldquo幹的是重活,卻給我們吃腹膜。

    &rdquo有人在夥房裡嘀咕道。

     &ldquo要是不愛吃,那就要一份奶油杏仁酪嘛。

    &rdquo另一個人接腔了。

     &ldquo弟兄們,腹膜湯我是很愛吃的,&rdquo第三個人接腔道,&ldquo味道不錯啊。

    &rdquo &ldquo老是隻給你腹膜吃,還覺得味道不錯嗎?&rdquo &ldquo當然,現在是該吃肉的時候,&rdquo第四個人說,&ldquo我們在工廠裡幹哪、幹哪,幹完定量就想吃一頓好的。

    腹膜算什麼夥食嘛!&rdquo &ldquo不要腹膜,那就要内髒。

    &rdquo &ldquo哪怕再有一份内髒也好啊。

    腹膜加内髒,可是隻給了一樣。

    這是什麼夥食啊!這裡還講不講道理呢?&rdquo &ldquo是呀,夥食很惡劣。

    &rdquo &ldquo他的口袋裡想必塞滿了錢。

    &rdquo &ldquo這你就管不着了。

    &rdquo &ldquo那誰管得着呢?肚子可是我的呀。

    大家進行和平請願,那才是正事兒。

    &rdquo &ldquo請願?&rdquo &ldquo對。

    &rdquo &ldquo看來,你為請願挨的鞭子還太少了。

    蠢貨!&rdquo &ldquo這是大實話,&rdquo另一個人不滿地叽咕道,他一直沒有吭聲,&ldquo性急吃不了熱豆腐。

    請願時你說什麼呢?你就先說說看吧,木頭腦袋。

    &rdquo &ldquo說就說。

    要是大夥兒都去請願,我就跟大夥兒一起說。

    就是窮呗。

    我們這裡有的人吃自備的飯菜,有的人卻隻能吃公家的夥食。

    &rdquo &ldquo瞧,這個眼尖的家夥在忌妒!眼紅别人吃的東西。

    &rdquo &ldquo看别人吃東西别眼饞,不如早點兒起來,為賺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