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監獄裡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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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

    除了棗紅馬之外,我們這裡有過幾條狗、幾隻鵝和山羊瓦西卡,有一段時間還養了一頭鷹。

     我們這裡有一條狗長期生活在監獄裡,我在前面曾提到過它,聰明而善良的狗沙裡克,我和它保持着始終不渝的友誼。

    不過,普通民衆總是認為狗是一種不潔的動物,不屑于理會它,因而我們這裡幾乎誰也不會關心沙裡克。

    它孤單地活着,睡在大院裡,吃的是夥房的殘羹剩飯,誰也不會對它産生任何特别的興趣。

    可它認識所有的人,而且把監獄裡所有的人都認作自己的主人。

    囚犯們下工回來的時候,它聽到警衛室外有人叫一聲&ldquo上等兵!&rdquo就跑到大門口,親熱地迎接每一批犯人,搖着尾巴,親切地瞅着每個走進來的人的眼睛,隻盼着能得到一點愛撫。

    可是多年來,它沒有得到任何人的任何一點愛撫,也許隻有我是例外。

    因此它才愛我勝過所有的人。

    不記得了,另一條狗别爾卡後來是怎樣出現在我們監獄裡的。

    第三條狗庫利加普卡,是我親自帶回來的,我下工後把它抱回來的時候,它還是幼小的狗崽子。

    别爾卡是個很古怪的造物。

    它曾被大車從身上軋過,因而它的背是凹陷的,在它奔跑的時候,從遠處看去就像是兩個白色的連體動物在奔跑。

    此外,它長了一身疥癬,一雙發炎的眼睛已經潰爛化膿;尾巴脫毛了,幾乎是光秃秃的,别爾卡老是夾着尾巴。

    看來命途多舛的它隻好聽天由命了。

    它從來不向誰吠叫,也不低聲怒吼,想必是不敢吧。

    它大多是在牢房後邊靠面包活命;要是看到我們中的某個人,它在幾步之外就表示馴服,四腳朝天地仰面躺下,仿佛在說:&ldquo你要怎樣對我都行,你瞧,我根本就不想反抗。

    &rdquo于是每個囚犯看到它那樣躺在面前,往往會用靴子踹它一下,仿佛認為這是自己應盡的義務。

    &ldquo瞧這個下賤東西!&rdquo&mdash&mdash囚犯會這樣說。

    可是别爾卡甚至連尖叫一聲也不敢,要是痛得實在太厲害,便可憐巴巴地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在它有事跑出監獄的時候,它在沙裡克或其他任何一條狗面前,也會同樣地仰面躺下。

    有時,一條兩耳下垂的大公狗兇猛地狂吠着向它撲過去的時候,它也四腳朝天乖乖地躺着。

    但是狗喜歡自己同類的那種馴服和溫順的态度。

    兇猛的公狗立刻安靜下來,若有所思地停在四腳朝天躺在它面前的那條溫順的狗身邊,緩慢而好奇地嗅着它全身的各個部位。

    此時渾身戰栗的别爾卡會想些什麼呢?大概它想的是:&ldquo怎麼,這個強盜會猛地咬我一口嗎?&rdquo不過,公狗細心地圍着嗅了一圈之後,終于離開了它,覺得它身上沒有什麼特别引起興趣的地方。

    别爾卡随即跳起來,又一瘸一拐地緊跟着排成長長的隊伍的一群狗,它們都跟在母狗茹奇卡的身後。

    别爾卡大概也知道,它永遠不可能親近茹奇卡,但畢竟能從遠處一瘸一拐地跟着啊,&mdash&mdash這也未嘗不是它在不幸中的一點慰藉。

    看來它對赢得異性青睐已不再抱有奢望。

    喪失了對未來的任何向往,它就隻是為了一塊面包而活着了,而且它對這一點有了充分的認識。

    有一次我試着去愛撫它:這對它來說是多麼新奇而意外的事情啊,它突然全身俯伏地面,壓在四條腿上,渾身戰栗,激動地大聲尖叫起來。

    我出于憐憫便時常去愛撫它。

    因此它遇見我就總是會發出尖叫聲。

    它從遠處看到我就開始尖叫,叫聲是那麼痛楚而凄涼。

    最後,它在監獄外的土圍子上被一群狗撕成了碎片。

     庫利加普卡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把一個還沒有睜開眼睛的狗崽子從車間帶回監獄。

    我很高興能喂養它。

    沙裡克立刻就把庫利加普卡置于自己的庇護之下,而且和它睡在一起。

    庫利加普卡長大了一點,沙裡克就讓它咬自己的耳朵、撕扯自己身上的毛,還和它玩耍,像通常大狗和小狗那樣玩耍。

    奇怪,庫利加普卡幾乎沒有長高,老是向長度和寬度發展。

    身上長着濃密而蓬松的毛,有點像灰鼠的毛色;一隻耳朵往下長,一隻耳朵往上長。

    它生性激情洋溢、脾氣火暴,和别的小狗一樣,見到主人往往高興得連聲尖叫、狂吠,撲上來舔您的臉,而且馬上就準備在您面前放縱自己的全部感情:&ldquo能流露自己的狂喜就好,何必拘泥什麼禮節呢!&rdquo有時,不論我在哪裡,隻要喊一聲&ldquo庫利加普卡!&rdquo&mdash&mdash它就會突然從某個角落出現,仿佛從地下鑽出來似的,帶着狂喜的尖叫向我飛奔而來,一路上像圓球般地打着滾、翻着跟頭。

    我太喜歡這個畸形的小怪物了。

    看來它注定一生美滿,無病無災。

    可是有一天,專做女式皮鞋并從事制革的囚犯涅烏斯特羅耶夫對它産生了特别的興趣。

    不知是什麼使他大為驚訝。

    他把庫利加普卡喚到自己跟前,摸了摸它身上的毛,讓它仰躺在地上,親切地揉搓一番。

    毫不猜忌的庫利加普卡高興得尖叫起來。

    可是第二天早晨它就消失不見了。

    我找了它好久;如同石沉大海;又過了兩個星期才真相大白:涅烏斯特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