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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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吧,雖然我們在這裡是平等的,但你給的錢多些:演員們更歡迎像你這樣的觀衆,&mdash&mdash最好的位置就給你了,因為我們這些人并不是為了錢而在這裡效力,而是出于尊重,因而我們就該自己來給自己劃分等級。

    &rdquo這裡有着何等真誠而高尚的傲氣!這不是對金錢的尊重,而是對自己本身的尊重。

    總的說來,監獄裡對金錢、财富并不特别懷有敬意,尤其是将囚犯們不加區分地作為群衆、群體來看的話。

    在我的記憶中,甚至沒有一個人曾為了金錢而真的自輕自賤,即使在有必要個别地來審視他們的場合。

    有些人愛貪小便宜,也曾向我要這要那。

    但這種貪小便宜的行為更多的是頑皮、耍滑,而不在于行為本身;更多的是诙諧、天真。

    我不知道我是否講清楚了&hellip&hellip不過我把戲劇演出忘在一邊了。

    言歸正傳。

     帷幕升起前,整個房間呈現出一幅奇特而生動的圖景。

    首先,觀衆被四面八方擠着、壓着、夾着,在耐着性子喜形于色地等着開演。

    後幾排的人在擠來擠去地蠕動着。

    其中的不少人随身帶來了夥房用作燃料的圓木頭:将粗大的圓木頭豎在牆邊,雙腳站上去,兩隻手支撐在前面站着的人的肩上,于是這樣站上兩個小時也不改變姿勢,對自己和自己的位置都十分滿意。

    有些人穩穩地站在火爐的下層踏闆上,手扶着前面的人,也就始終這樣站着。

    這是靠牆的最後幾排的情況。

    一旁,爬上通鋪的人們擠成一堆站在樂師們身邊。

    這裡有一些很好的位置。

    有四五個人爬上了火爐,躺在上面朝下看。

    他們真是樂壞了!還有遲到或找不到好位置的人們也成群地在另一面牆的幾個窗台上蠕蠕而動。

    所有的人都舉止文靜而持重。

    所有的人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在長官和觀衆面前。

    所有人的臉都流露出天真爛漫的期待。

    所有的人都由于悶熱而面色通紅、汗水淋漓。

    那奇妙的孩子般快樂的光輝、那親切而純潔的内心愉悅的光輝,閃耀在那些布滿皺紋、打上烙印的前額和面頰上,閃耀在一向陰沉而憂郁的人們的目光裡,閃耀在有時會露出吓人的兇焰的眼睛裡!所有人都不戴帽子,從右側向我露出的腦袋都是剃了半邊頭發的。

    但這時舞台上響起了奔走忙碌的聲音。

    帷幕即将升起。

    樂隊開始演奏&hellip&hellip這個樂隊值得一提。

    舞台一側,八名樂師在通鋪上分别就座,有兩把小提琴(監獄裡有一把,另一把是在城堡裡向人借的,還在監獄裡找到了一名小提琴手),三把巴拉萊卡琴&mdash&mdash都是自制的,兩把吉他和一個代替低音提琴的鈴鼓。

    那些小提琴隻能發出刺耳的尖音和吱吱聲,吉他都是次品,巴拉萊卡琴卻彈得絕妙。

    撥弄琴弦的指法之靈動堪比最巧妙的戲法。

    樂隊演奏的都是歡快的民間舞曲。

    在最富于舞蹈節律的地方,琴手便用指節敲擊巴拉萊卡琴的腹闆;音調、韻味、效果、指法、樂器的運用、樂曲表達的特征&mdash&mdash這一切都是囚犯自己的别具一格的獨創。

    有一位吉他手也出色地掌握了自己的樂器。

    他就是那個弑父的貴族。

    至于鈴鼓,簡直創造了奇迹:它時而在手指上旋轉,時而隻見拇指在鼓皮上蹭過,時而發出急驟、清脆而單一的擊鼓聲,時而這強烈、清晰的聲音仿佛豌豆陡然灑落,化為無數細碎、震顫的簌簌聲。

    最後還出現了兩架手風琴。

    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對簡單的民間樂器的能量是沒有概念的;音響的和諧、協調、主要是對樂曲的内涵本身的理解和表現的那種魄力和獨特,簡直令人叫絕。

    那時我才第一次完全理解了,豪放、剽悍的俄羅斯民間舞曲的無比豪放而剽悍的特點究竟何在。

    帷幕終于升起。

    大家都動了動,倒換一下腳步,後面的人都踮起腳尖;有人從圓木頭上掉了下來;人人都張着嘴,目不轉睛地望着,鴉雀無聲&hellip&hellip演出開始。

     阿列伊站在我身旁,跟自己的兄長和其他所有的切爾克斯人在一起。

    他們全都迷戀戲劇演出,以後每晚都來。

    我不止一次地注意到,所有的穆斯林、鞑靼人等等,永遠是一切舞台表演的熱烈愛好者。

    還有蜷伏在他們旁邊打盹的伊賽·福米奇,看來随着帷幕升起,他便全神貫注,天真而熱切地期待着奇迹和狂喜。

    要是他的期待落空,甚至會顯得很可憐。

    阿列伊的可愛的面龐煥發着孩子氣美好的喜悅的光輝,我承認,看着他我感到無比高興,我還記得,每當演員有什麼引人發笑的精彩表演而引起哄堂大笑的時候,我立刻便情不自禁地轉頭注視阿列伊的臉。

    他沒有看到我;他顧不上我了!一名囚犯站在我左邊不遠的地方,是一個向來面色陰沉、滿腹牢騷而又愛唠叨的中年人。

    他也注意到了阿列伊,我看到,他有好幾次微帶笑意轉頭看他一眼:他就是那麼惹人喜愛!他稱呼他&ldquo阿列伊·謝苗内奇&rdquo,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情敵菲拉特卡和米羅什卡》開場了。

    菲拉特卡(巴克盧申飾)确實太出色了。

    他把自己的角色演得驚人地細膩生動。

    顯然,他對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深入地思考過。

    他善于賦予自己的每一句無足輕重的台詞、每一個手勢以完全符合自己角色的性格特點的意蘊和含意。

    請在這種努力和鑽研精神之外,再加上令人驚訝的毫不做作的喜悅、質樸、率真吧,那麼您在看到巴克盧申的時候,您就一定會承認,這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真正天生的演員。

    我曾不止一次地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劇場看菲拉特卡,我可以肯定地說,京城的兩位表演菲拉特卡的演員都不及巴克盧申。

    與他相比,他們是田園詩情調的農民,而不是真實的莊稼漢。

    他們太想模仿莊稼漢的外表了。

    此外,一種競争關系使巴克盧申感到緊張:大家知道,在第二出喜劇中,克德裡爾的角色是由囚犯波采伊金扮演的,不知為什麼,他被認為是比巴克盧申更有才華、更優秀的演員,巴克盧申為此而孩子般地苦惱不堪。

    在這最後的幾天裡,他多少次來找我傾訴自己的心情啊。

    在演出前的兩個小時,他像發瘧子似的直哆嗦。

    當觀衆哄堂大笑,并向他高呼&ldquo好哇,巴克盧申!真是好樣的!&rdquo的時候,他臉上漾出了幸福的笑容,眼裡閃耀着真正的靈感。

    與米羅什卡接吻的一幕,菲拉特卡大聲提醒他:&ldquo把嘴擦幹淨!&rdquo自己也擦了擦嘴,&mdash&mdash這場面實在是太逗了。

    大夥兒簡直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不過我最感興趣的是觀衆;這時人人都敞開了心扉。

    他們忘我地盡情歡樂。

    喝彩聲越來越頻繁地轟然而起。

    有一個人捅了捅同伴,匆忙地向他講自己的印象,甚至不關心,或許也沒有看一看,站在他身邊的人是誰;還有一個人看到好笑的場面,突然高興地轉身朝着觀衆,很快地環視大家,仿佛要大夥兒一起笑似的揮着手臂,随即又立刻急切地轉身朝着舞台。

    第三個人隻顧咂嘴、打榧子,站在那裡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因為無法走動隻好在原地倒換着腳。

    到這出戲的末尾,普遍的欣喜之情達到了極點。

    我并沒有誇張。

    請想象一下吧,監獄、鐐铐、奴役,前面是漫長的憂傷歲月,生活單調得就像暗淡秋日的雨滴,&mdash&mdash突然,所有這些受迫害、被囚禁的人們獲準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展現才華,娛樂一下,忘卻噩夢,組織一場完整的演出,而且組織得多麼好啊:使全城都為之驕傲和驚訝,&mdash&mdash瞧咱們的,他們說,這些囚犯怎麼樣!當然,他們對什麼都感興趣,比如服裝。

    他們非常好奇地看到,比如某個萬卡·奧特佩特伊,或涅茨維塔耶夫,或巴克盧申所穿的服裝,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