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夷氛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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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

    買賣各鋪,關閉者半,夥計散去者過半,都市人蹤稀少,殊蕭然也。

    遷出人家之财物,買賣之财貨,多遭土匪打劫,欲脫虎口,已入狼群,則亦何益之有哉!更有門首摘去科第匾額、官衙門封者,蟬翳欺人,隻自欺耳。

    嘉慶癸酉十八年,林清之亂,外城官宅,盡摘門封,内城以為笑談,今内城尤而效之,且又摘匾,尤覺可笑之甚也。

    予家既不摘匾、門封,亦不遷徙,實因無地而不可遷,無赀而不能徙,惟誦守死善道一言以自矢耳。

     回思夷患之興,自浙東始,緻亂之原,自福建林則徐始。

    道光戊戌十八年,卿員黃爵滋請禁鴉片煙,奉谕令各省督撫議奏,林則徐時為粵督,其奏有雲:“刖足之市不業屦,僧寮之旁不鬻栉”,其意蓋謂任憑夷人售賣,但禁國人吸食,所論大有卓見。

    奈何行不顧言,旋即強奪夷船,獲其煙土數千箱,委員載至零丁洋,燒而沉之,委員有被煙毒熏斃者,為請恩施,獨未計及挑怒英夷,起意尋釁,以索償煙價為名,興兵犯順,虎門提督關天培盡節,林則徐束手無策,奉旨褫職遠竄。

    英夷複借口浙江之舟山,在鄭成功時,是紅毛夷之馬頭,于道光庚子二十年六月内,夷酋義律,來取舟山,陷定海縣,巡撫烏爾恭額谪戍。

    欽差大臣大學士兩江總督伊裡布往征之,駐軍甯波府,伊中堂獨出己見,不議攻戰,但惟體察夷情,同其好惡,曲意撫綏,示以信義,時以牛酒犒之,始猶不受,繼乃受之,曆時數月,夷人心悅誠服,不複内侵,鎮海等處,賴以保全。

    一時浮議沸騰,皆以伊中堂為猥鄙無能,甚或謂為通賊。

    甯波之刁生劣監,編造對聯,用白石灰,大書于城門,以醜诋之。

    伺其出入,故令婦女百十,各執馬桶,迎橋讪刷,以嬲辱之,而伊中堂含垢納污,堅執不移,老成謀國,憂深慮遠如此。

    惟不善約束家丁,得謗亦緣于此,此固旗員之通病,非止伊中堂一人已也。

    是時英夷初到浙東,未谙浙洋潮信,會有一夷船,駛入石堰場界,潮退船擱,竈戶煎丁數百輩,牽船到岸,獲其男女夷數十人,内一女子,美麗娴都,詢知為彼國之二公主也。

    伊中堂得之,以為奇貨可居,接入甯波城内,貯之華屋,豐其委積,随從諸夷,拊循備至,因與夷酋義律議和。

    夷心素本悅服,至是定約:送歸此女,即還我侵地,罷兵歸國。

    伊中堂如約送女,夷衆列隊聲炮,迎女上船,不曰即讓出舟山定海,起碇而去,不複返矣。

    東南郡縣,汔可小康,受福無量,而甯波人猶謗其不殺一夷,含糊塞責,尤不應放還此女,非通賊而何,以為口實也。

    定海既已收複,以王總戎鵬年鎮守之,伊中堂旋即罷去。

    後來欽差大臣裕謙,接辦善後事宜,奏升定海為廳,增廣學額,以順輿情,且于鎮海縣各口隘,添兵置炮,炮皆交錯向港,謂之蟹陣,慘澹經營,煞費心力。

    無如矜才使氣,為浙人之所深忌,名之曰裕大話,将以傾之,而裕公不知也。

    并不察其人性喜謗讪,反複無常,惑于浮議,亦以伊中堂為庸懦辱國,時非毀之,于是反其道而行之,立志殺賊,以厭衆望。

    土人窺其意旨,以為可以牟利,因于霩霩泛誘緻白夷一人而獻之。

    裕公大悅,以為衆志成城,果重賞洋銀二百圓,立将此夷生剝皮以為馬缰。

    提督餘步雲面阻不從,巡撫劉韻珂聞之曰:“大清國天下,要被旗人鬧壞。

    ”而裕公猶自炫其能,封章入告,達于宸聰,而天下自此多事矣。

    天生林、裕、僧三人,豈偶然哉?按林則徐曆任封疆有年,未聞有所建樹,而虛名滿天下。

    當年丁憂在籍,幹預公事,曾經閩縣某令,列款數千言,禀請督撫奏參,雖未縣奏,予曾見此禀稿,非傳訛也。

    獨篾片一流,敬之如神明,比之于徐庶,乃其死也,為之奏請在陝西立廟,在雲南入名宦祠,究其生平,于國家毫無裨益,若論肇開夷釁一節,古人重首禍,是其罪浮于裕與僧也。

     辛醜二十一年,夷酋蒲鼎喳(按字書無喳字)、郭士立,統帶舟師,聲言報霩霩之仇,再犯舟山。

    蒲鼎喳,甯波人,十五歲時,随父至粵貿易,夷人見之,愛其健黠,欲以重價買之,其父不舍,乃誘以賭博,其父輸銀巨萬,夷人屢索無償,露刃以脅之,不得已以其子折還賭債,夷人攜之歸國,及其長也,大見任用。

    郭士立曾在台州府太平營,充經制外委之職,犯罪逋逃,不知下落,今督師而來,始知其投入外夷,已博高官,見者猶複識之,土人猶呼之為郭副爺也。

    二酋取舟山如拾芥,進攻定海,王總戎英勇絕倫,防剿兼施,足能禦賊。

    一曰在東南督戰,浙江甯海營兵丁,素最頑梗無良,知其前敵不能用命,因派守北山口,置之空閑之地,讵料其反導賊越嶺,潛蹤由北門偷人,王總戎短兵步戰,一可當千,手刃悍賊數十人。

    可恨兵不顧将,自恐為賊所識,悉脫号衣纓帽而擲之,賊人拾取穿戴,假作官兵,混至總戎身邊,一齊進前抱持,登時遇害,死而不仆,執刀屹立,瞪目嗔視如生,定海士民,為之立廟,至今春秋享祀焉。

    方賊之攻取舟山也,裕公猶談笑而道之,以為兵民無不附己,我戰則必克。

    及聞王總戎戰沒,定海再失,方知兵民皆不可恃,始有戒心,欲籌戰守之策。

    奈各口隘弁兵,聞風瓦解,随營文武員弁,亦皆星散,僅餘親随數人。

    裕公登鎮海縣城,閱視一遭,城内外阒其無人,以統軍大帥之尊,部下竟無一卒,滿目凄涼,反袂掩泣而已。

    執事夫役,亦俱無存。

    裕公徒步出城,雇坐漁舟,載往甯波,道、府、縣先已奔竄,僅有提督餘步雲一人尚在,相見對泣。

    賊兵所到,莫不迎刃而解,入鎮海,取甯波,并陷石浦一廳,奉化、慈溪、餘姚三縣。

    裕公急就家書一紙,仰藥自殺。

    甯波人欲奪其屍,獻于夷人,聽其磔剝雪恨以求和,幸賴親随匿屍艙底,星夜載送紹興乃免。

    更有集唐句以嘲之者,曰:“志決身殲軍務勞,那堪人事曰蕭條;長安萬裡傳雙淚,未有涓埃答聖朝。

    ”婉而多諷,死而不哀,倍覺可哀之甚也。

    是時邑裡為墟,人民離散,文官死節者,惟定海知縣姚懷樣、典史全福二人而已。

    餘自道府以下,無不逃者。

    予一風塵末吏耳,何不可逃,第念死生有命,惟誦見危授命一言而不去。

    昔年庚子也,今年庚申也,遙遙二十年,入寇猶是英夷,今吾猶是故吾,昔誦見危授命,今誦守死善道,遷避何為?刻,有四五套大車,三十餘輛,自河南開封府來,由西便門放入,盡載擡槍軍火諸物,送至巡防處,予親目見之,詢系勝保調來。

    惜也,午刻賊人入,酉刻援兵到,已無及矣。

    天實為之,謂之何哉!禦園焚後,報至行在,奉旨僧格林沁革爵,瑞麟革職。

    谕勝保授欽差大臣,總統各省援兵,相機剿辦。

    時勝公創未全愈,肩輿從事。

    而河南、山東、山西、陝甘、湖廣、安徽諸路援兵,陸續到齊。

    勝公又自調曹州勇、安徽練勇,先已并到。

    連營三十餘裡,兵威大振。

    其奈夷衆逾萬,盤踞都城中,不無鼠器之忌,兼奉禦弟恭親王以和議已定,知照前來,則兵可不用,止戈為武矣。

     夷酋性皆畏冷,各拟移居,唯其所擇。

    随擇定怡親王府,及冰盞胡同賢良寺,此寺即怡賢親王之祠堂也。

    或雲巴夏禮銜怡邸通州縛送之恨,故有意擾之。

    該酋等分居此二處,一居怡親王府,一居賢良寺,飲食皆由我供給,曰費非輕。

    九月初十曰移來,随從各千數百人,鄰近人家,先已遷避,庵觀先将山門甃砌,僧尼遠隐。

    時和議已成,約束群醜較嚴,不似在安定門時,恣意擾害。

    予家與賢良寺僅隔一巷,曰見其出入無時,或百十成群,或三五結伴,各執槍刀,終曰往來不絕,不知何為。

    又或騎馬奔騰,避之不及,難免踐踶。

    一水車中道而行,夷馬馳至,撞倒車夫,車軋腦漿迸出,即刻殒命,夷人揚鞭徑去,莫可如何。

    有時見婦女徒行,辄上前嬉戲追逐,亦或越牆而入人家,調笑婦女,豺狼之性,終難馴也。

    予家相離不遠,心常恐恐,夜敲夷鼓,通宵達旦,枕上聞聲,魂夢為之不安,心神胡能有定。

    夷所乘馬高大而駿,然性劣,超躍駊騀,不易羁勒。

    凡夷之用物,無不精妙,惟馬鞍甚不佳,以鞹為之,軟而小,亦無,鞧辔尤草草也。

     十一曰,英國酋長赴禮部見恭親王互換和約,自予門前經過,因得見之。

    陳兵結隊,魚貫而行,前隊建一大纛,後隊各執一小旗,步隊每行十人,以兩行二十人為一隊,馬隊各行五人,以兩行十馬為一隊,馬步隊相間,步隊多,馬隊少,各隊前後,相去不過一丈,步武整齊,不聞号令,但聞人馬行聲。

    每人各執一鳥槍,約長五尺餘,槍口邊各嵌一匕首,約長二尺餘,身邊各插一腰刀,亦或出鞘執之,約長三尺餘,槍刀磨鑢鮮明,輝光奪目,馬步所執皆同,亦有執長矛者,然無多也。

    有腰懸一物,式如腰鼓,或雲即炸炮,有背負一囊,裹束甚緊,或雲是帳房也。

    黑夷古謂之昆倉奴,面色如蟹殼,白夷徒有其名,其色或黃,或灰,或青,或赤,都無白者,其狀猙獰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