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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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的修飾,一手蛇屁股的菜刀,一手喪門星的砍刀,前後左右地走着,砍掉削掉或者砸掉任何一根有礙觀瞻的樹丫樹瘤。

    雷寶兒也拎了把三八刺刀——對他來說那是雙手劍,跟着迷龍颠着轉着幫倒忙。

     我瞄了眼迷龍的老婆,她站在遠離了我們的地方,我仍然無法看清她,但我能确定她一定在看着那個在陽光和莽林中蒸騰着熱量的男人。

    不論之前曾遭遇過什麼,現在遇見這樣一個男人當是她和雷寶兒的幸福。

     迷龍抱起了那具屍骸——之前他已經盡量地把這個他不知該如何稱呼的老人給打理幹淨了——輕輕地放進了棺柩,他小心地搬了下死人的頭顱,以便讓頭顱能就上他墊在下邊的毯子卷,那是個讓人感動的動作,因為他居然能擔心死人躺得不舒服。

     迷龍直起了身子,又盯着他老婆的前公公看了兩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合上。

    ”他拉開了嗓子,“——蓋棺喽!” 同時迷龍的老婆也就跪下了,同時拉着雷寶兒也跪下磕頭。

    我們沒有聽見哭聲,我們不知道迷龍的老婆是個什麼人,但絕對絕對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迷龍和他的苦力砸上了最後的四個長釘,同時用釘棺柩之前就鋪在下面的藤蔓将棺柩纏繞,于是我們看見了我們所見過最美麗的棺材:它完全是原木的,在這樹林中它像是就着這裡的水土生長出來的。

    隻要有心,迷龍其實細膩得很,他特意在某些位置留下了一些樹枝,青得讓人舒心,你簡直覺得把它埋到土裡後還會繼續生長。

    我們的鼻腔裡沒有死人的氣息,隻有樹液的清甜。

     郝老頭緊趕了兩步,把一個野花野草的花圈放在棺材上,但我覺得就迷龍的裝飾美學來說,那有點兒多餘。

     而迷龍愣了少頃,也開始跪下磕頭,第一個頭磕得别别扭扭,第二個就自然了很多,磕第三個時有人在後邊踢他的屁股。

     迷龍轉過頭來,死啦死啦在後邊站着。

    我們也搞不清他什麼時候鑽進來的。

     死啦死啦問:“這是在幹什麼?” “我辦喜事呐。

    ”迷龍答。

     “哪兒來的?”作為一個一眼能從丘八群中找出誰沒上槍栓的人,他顯然早看見了那母子倆,這是官樣的裝傻,而死啦死啦居然拿出了官樣,這是不詳之兆。

     “娘生出來的呗。

    你哪兒來的?”迷龍帶點兒挑釁地說。

     死啦死啦看着我們,“誰來解個惑?” 我們都沉默,沒人來解惑,死啦死啦掃視我們閃爍的眼神,他很快就從我們中間挑出了對這件事執異論者,“林營長,你是軍官,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帶他們。

    你做錯過事,你曾經讓孟煩了替你受過,你對不起軍官這兩字——你又打算再來一次?” 我知道要糟,而阿譯已經開口了,“他替人做副棺材,人嫁給他——就這樣子。

    ” 于是死啦死啦看着迷龍,迷龍一臉子漫不經心地說:“不止娶媳婦,還認個兒子。

    二把刀的營長漏說了。

    ” “綁起來。

    ”死啦死啦下命令。

     我們不去撲迷龍,但死啦死啦幾天來自然建立了威信,那幫一臉冷酷的小孩兒跟得他是形影不離,呼地便撲了上去,迷龍掀翻了一個,一看不是路便退一步開始讨價還價,“成。

    成。

    鞭子還是軍棍我都認,就别當我兒子的面。

    咱出去整。

    ” 也沒人答理他,隻有人把他綁了。

    一幫家夥跟他也不熟,早煩了他的跋扈,下狠手把迷龍綁得像待宰的生豬 迷龍仍在逞他的英雄,“走,軍棍還是鞭子,找地方整。

    ” 死啦死啦說:“讓他自己找個喜歡的地頭。

    斃了。

    ” 迷龍愣登了一下,我們也都驚着了,但與迷龍不相識的那幫家夥并不會驚着,他們根本是以一種令出如山的架勢架了迷龍往林子外走。

    迷龍暈暈然被推了兩步,開始掙紮和抱怨,“小屁孩兒一邊去,沒工夫跟你們鬧——死人還沒入土呢。

    ……喂?我吓大的!喂喂?!”他終于确定這是玩兒真的,“死啦死啦!我早沒整死你……” 死啦死啦的死忠們可容不得這樣的亵渎,一槍托杵在迷龍背上,叫他有啥屁話都吃回了肚子裡。

    一群人幹脆是把他拖得腳都離了地,迷龍想勾住個樹樁子駐留一下都不可為之。

     “看戲啊!過河拆橋的好戲啊!一折子叫卸磨殺驢,二折子是炖完了肉就砸鍋啊!唱戲的是個臭不要臉的戲子叫團座!叫該死不死,又叫死啦死啦!打鬼子是一二一向後轉,對自己人左右左騙死你……”迷龍的嘴被人捂住了,叫罵變成了支吾而遠去。

    死啦死啦掃了一眼那空地上的棺柩,随在後邊出林子。

    我們這批跟迷龍要好的老人惶惶地跟在後邊。

     林子裡隻剩下迷龍的老婆和雷寶兒跪在棺柩邊。

    我回望了一眼,不由對那女人有些恨恨——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與她無關。

     迷龍終于找到了阻滞行刑者們前進的方法,他不再用腳去夠那些吃不上勁的樹幹和灌木,而是把腳纏上了人行進中的腳,一下子幾個人在山道上成了滾地葫蘆——五花大綁的迷龍爬起來便做了件讓我們瞠目結舌的事,他開始望無人處狂奔,那貨在逃命,看來他也終于明白了事态之嚴重。

     死啦死啦叫:“喪門星!” 我們中間最擅長追逐砍殺的喪門星拿出了一個狂奔前發力的架勢。

     我小聲地嘀咕:“喪門星?” “啊?”喪門星明白過來啥意思時便洩了氣,于是死啦死啦毫不磕巴地擡起了槍。

     我瞪着那個随迷龍的背影移動的槍口,叫道:“……喪門星!” “哦!”那小子應了一聲後發力狂奔,他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