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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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望遠鏡看山腰的林子,日軍不見蹤影,樹枝剛動了一下一發子彈就飛了過去——我用望遠鏡看腳下的蛇屁股,讓他更加醜怪,剛才是他開的槍。

     蛇屁股在望遠鏡裡沖我咧開一個海闊天空到鋪天蓋地的笑容,“小鬼子改娘娘腔了,光挨打不還手。

    ” 我囑咐他:“節省子彈。

    ” 我走開,走向山的另一側。

    我所過的地方迷龍正拿着他的機槍在發愁,這家夥總拿機槍當開山大斧使現在可招了報應,倆腳架砸成了一腳架,顯然他是再無法固定射擊了。

     “咋整?” “找日本天皇賠。

    ”我說。

     迷龍呸了我一口,而豆餅怯怯地把幾個備用彈匣給他。

     迷龍立刻開始發威,“老子沖鋒陷陣的時候你跑哪裡去了?” 豆餅如臨大禍,“爬爬爬爬……。

    ” 我趁早走開了,但身後毆打聲和呼痛聲仍不絕于耳。

    我掃視我們這個陣地,說真的,對攻擊意志旺盛的日軍它是居高臨下的寶地,對隻有防禦能力的我們它可真不咋的,不僅因為阿譯們的散兵坑始終深入不下去,更因為它在一個很容易被炮兵收拾到的山頂,光秃秃的一覽無餘——我甚至覺得它還不如山腰上日軍退進去的林子。

    一些石頭大概是僅有的天然掩體,裡放下一些傷員後就基本沒什麼站腳的地方了,那裡現在被郝獸醫占據着,不辣坐在康丫旁邊看熱鬧,而郝獸醫在擦汗,我過去看康丫,他恹恹地瞧着郝獸醫搗咕他的傷口,一臉的萎靡。

     “就為踢人的屁股。

    今天傷得最不值的家夥。

    還好嗎?”我問他。

     康丫郁郁地地說:“不好。

    ” 不辣的神情與我們迥異,你會覺得他簡直有點兒沾沾自喜,“獸醫擦汗啦。

    獸醫一擦汗我們就要大事不好啦。

    ” 老頭子再不敢擦汗了,拿康丫的傷也沒辄,隻好對不辣吼:“你給我滾蛋!什麼忙也不幫,就會在旁邊放屁!” 不辣一臉的涎笑,油鹽不進。

    康丫則長籲短歎:“你們要叫我康有财。

    叫康丫我活不過二十五。

    ” 不辣說:“康丫。

    ” 現在我明白郝獸醫為什麼對不辣發火了,連我都覺得他有點兒讨厭了。

    他似乎聽不到因為肺打漏了,康丫說話的聲音都和平時大不一樣。

     康丫說:“有财。

    康有财。

    ” 不辣堅持說:“丫。

    康丫。

    ” 我喝道:“不辣你不要沒完沒了。

    ” “康丫。

    ” 我的腳尖和郝獸醫的巴掌同時招呼了上去,不辣涎笑着-一個無聊家夥,開了一點兒不好笑的玩笑,還要自己樂,煩死人。

     要麻死了,不辣成了煩人精。

    不管路邊的陌生人還是受傷的自己人,他都要插上去缺德一嘴子。

    我想在他的自暴自棄背後,是不是都希望我們死了最好。

     康丫又歎了一口漏着氣的氣,“算了算了。

    随他叫吧。

    叫什麼也不管用啦。

    ” 對郝獸醫這種永遠無計可施的醫生來說,最可怕的恐怕也就是病人求死的情緒,老頭子便青筋暴露地沖着不辣發火,“滾!滾一邊兒去!你把我們都咒死了,要麻也回不來!” 不辣就磨磨蹭蹭爬起來走開,他臉上還帶着笑,讓你恨不得想踢他。

    我們剛放松點兒他就又回頭,“康丫想要什麼?” 康丫沒聽清,“啥?” 不辣說:“就要死的人了,總有個心願吧。

    要什麼?” 郝獸醫喝道:“你才他媽要死了呢!你死回湖南去!” “羊肉。

    ”康丫說。

     老郝便在暴怒中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康丫,不再吼了。

     康丫接着說:“這地方隻有山羊,嚼起來跟老羊皮似的。

    我是說啊,來這其實我連羊皮都沒吃過。

    我想吃綿羊肉。

    ” 不辣罵道:“要死啊。

    這上哪給你找去?換個别的。

    ” 郝獸醫忙不疊地接茬兒,“我去找,我去找。

    ” “找得到有鬼了。

    ——換個别的。

    你平常不老要這要那的嗎?要個伸手就拿得到的,别讓我們幹瞪眼。

    ”不辣說。

     郝獸醫暴喝:“我去找啦!” 康丫想攔住郝獸醫,“……不要了……真不知道要啥。

    ” 作為一個打醒了精神也火柴頭也要向人要的家夥,他心灰意冷的樣子着實不像他。

    我不想看了,我想走開。

     “沒得什麼不得了的,你想想。

    你還運氣呢,要麻想要什麼都說不出來,屁都沒得一個,腦袋就開花了。

    ”不辣說。

     我不知道那算是開導抑或詛咒,我掉頭走開。

    迷龍正抱着暈厥的豆餅過來,“獸醫,這家夥怎麼兩耳刮子就躺地上啦?裝死吧?” 正要去找羊肉的郝獸醫就氣得直跳,“你怎麼打傷員?!” “什麼傷員?怎麼受的傷?仗打完了才爬上來。

    哪兒有傷?”迷龍問。

     郝獸醫氣得撩開傷口給迷龍看。

    我迅速遠離這是非之地。

     我看另一側南天門之下的怒江,這才是最讓人憂心的地方,以至我繞了那麼大圈後才敢來看它。

    渡口仍在過人,西岸仍簇擁着人群,僅僅依靠原始的索渡工具,要過完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

     東岸曾和迷龍對話過的特務營長官也用望遠鏡在觀察着我們的山頭,他看起來是個營長,比阿譯遠為油滑但也和阿譯一樣無能的營長,他的陣地仍然一團糟糕,在把橋炸掉後就沒做過任何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