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七絕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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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恩情似海深”。

    何況,她們結婚已兩年出頭,并已有了愛情的結晶,眼下雖然被迫非走不要,但那隻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若要教她從心中陡然一下子掠去兩年來的夫妻恩愛,而沒有絲毫留戀之心,縱是古之太上老君,也不能忘情至此,是以,她在即将離去之際,便無形中又想起了丈夫。

    她一想起丈夫,情感的浪濤,便又擊潰了理智的埋隐。

     隻聽她幽幽一聲長歎,自言自語的忏悔道:“兩年來,大哥謝絕江湖,閉門不出,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愛我,疼我!可是我呢?……我得去向他說明原委,他待我那麼好,他會原諒我的!” 說完緩緩向後面精舍走去。

     她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在她,則是經不住良心的責備,受了人性的驅使,可是她卻忽略了丈夫正在閉關期中,切忌外界侵襲,絲毫打擾不得,一旦走火入魔,非唯前功盡棄,而且輕則終生殘廢,重則當場殒命! 她匆匆忙忙的走到精舍,心慌意亂之下,竟自舍門不進,推窗穿越而入,妙目瞥處隻見薛仰山往日那俊朗的氣概,奕奕的神采,此刻已自消失不見;面帶倦容,雙目緊閉的依壁而坐,有如老僧一般,看樣子,行功在緊要關頭,可是,她此刻已忘記此事了。

     隻聽她一聲尖叫:“大哥,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兩臂一張,有如飛鳥投林,直向他懷中撲去。

     一個閉關行功之人,最忌外界打擾,她這突然的尖叫之聲,聽在薛仰山的耳中,直似晴空霹靂,震的心驚肉跳;就在她叫聲出口,飛身撲去之時,薛仰山已卟通一聲,倒在地上! 她也為眼前變故,心頭大吃一驚,這一驚,使她激動的情緒,靜止了;紛亂的神智,清醒了,落勢停身,面對倒在地上的人兒,她知道又作了錯事——這是無法說也不可原有的錯事! 她楞住了,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忽聞衣袂風響,接着身後響起一個熟悉、充滿了慌惑的聲音道:“大嫂,什麼回事?” 随着話聲,她身旁多了個身着長衫的青年儒士。

     什麼回事?她知道! 可是,她能告訴他嗎?後果太可怕了,她不敢! 她怔怔地望着身旁的青年儒士,呆然無語。

     青年儒士看了看她驚惶失錯神色,又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薛仰山,皺眉微思,似已得解答,隻見雙臂疾伸,兩手運指如風,遙空向薛仰山點了幾下,側目向她沉聲說道:“大嫂,事已至此,急亦無用,趕快去取一碗開水,經過等下再說,救命要緊!” 來人雖然眼光犀利,看出了薛仰山是走火入魔,但卻未能從她的神色中,辨出她就是罪魁禍首! 冷桂華目睹倒在地上的人兒,耳聽青年儒士的話語,一個電光石火般的念頭,在腦際一閃而逝她想:如果把人救活之後,他會不會追問我事情的起因?他問起來我拿什麼話回答?而且義結金蘭,情同手足,萬一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迹,他會放過我麼?……。

     青年儒士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她是驚恐過度,不疑有他,連忙催促地大聲喝道:“大嫂,你是怎麼搞的?還不趕快去拿水來?” 冷桂華被他這一聲喝,似已得到了啟示,雖然這啟示太殘酷,令她心中愛恨交織,着實不忍,但為了眼下再也顧不許多,當下妙目閃光,掃掠了倒在地上的薛仰山及那青年儒士一眼,轉身出窗而去。

    但她此去并不是如言取水,而是逃避現實,飄身遠去,亡命他鄉! 那知就因她這一念之差,竟然鑄下了千古大錯,害得那青年儒士沒有及時施救,以緻薛仰山廢去了一腿一臂,才保住殘生。

     冷桂華出了窗外,真個是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連頭也不敢回的直向停在土堤邊濃陰下一條小船奔去。

     這時,妙手諸葛陳其天,早已等得心焦火急,援槳待發,眼見她神色張惶地急奔而來,雖然看出有異,但也無暇問及,待她上舟後,便即撥轉船頭,運槳如飛地疾向湖邊駛去! 舟行疾速,片刻之後,高莊已有兩裡遠近;冷桂華惶恐的心情雖已随着遠離的小舟而漸趨平定,但臉上的驚悸神色卻并未稍減,“妙手諸葛”看的暗感奇怪,忍不住說道:“事情已經出了,怕也沒有用處,你又何必……” 冷桂華想起那青年儒士,餘悸猶存的接道:“你以為我是怕大哥追起來麼?” 陳其天道:“那你為什麼吓成這種樣子?” 冷桂華遂把薛仰山走火入魔,那青年儒士适時現身的經過道出後,繼續說道:“管老二縱然目前被蒙在鼓裡,但事後定會察覺出來,你想,以他同大哥的深厚交情,他會放過我們嗎?以他的交遊、武功,我們躲得了麼?一旦被他找到了,我們怎麼辦?” 陳其天本已開朗的心情,聞言忽轉沉重起來,暗道:“‘滄浪二友’,交情莫逆,情逾手足,此事管老二既已發覺,他絕不會袖手事外,然則萬一被他發現了行藏,是向他解釋,還是以武相見?自己兩人雖也造詣不凡,但他那獨步江湖的十二手‘雷音箫招’十有八成就接不下來……” 心中想到此處,隻感主意難定,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沉默! 和暖的春風,徐徐的掠過湖面,款乃的槳聲,奏出悠悠的樂章,夕陽輝映之下,閃起一道道金色漣漪;景色,是這麼爽心悅目,情調,是如此幽靜恰人,但小舟上的兩人,卻有如航行在汪洋無際的大海之中,上面,陰霾蔽空,狂風暴雨;底下,波濤洶湧,巨浪翻騰,載沉載浮,随時有遭風雨打翻的可能,随時有被波浪吞噬的危險,兩人面對死亡的威脅,心頭直似壓着一塊千斤重鉛,四目相對,彼此默然! 大約過了兩盞熱茶的時間,冷桂華忽然柳眉一聳,似是想起了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怒容滿面的冷冷問道:“是誰暗中搗鬼,換走了原來的藥物?” “妙手諸葛”略一沉吟,不答反問的說道:“你先想想,當今之世……” 冷桂華不等他話完,沒好氣的接口說道:“我想得到是誰,還問你幹什麼?” 陳其天一正臉色,緩緩地說道: “話不是這麼說,須知那換走藥物之人,既然能在你們不知不覺中把藥換走,其身手之高明卓絕,概可想見;此人既有那等的高絕身手,怎會凱觎你們強筋補力的藥物?而且你我所服之藥,雖然淫毒無比,但調制起來卻是異常困難,花費了不少心血,以我來說,自忖沒有這等能耐,如非此人與你們頗有交往,抱着玩笑性質在内,以物易物,是以我要你先想想,就你們交往的高人之中,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冷桂華見他轉彎抹角的說了一大篇,仍是沒有說出換走藥物之人是誰,心中甚是氣惱,當下低叱一聲,截斷話頭,激将的說道:“我想起來了!” “誰?” “你!” 陳其天聽的兩眼一瞪,道:“我?” 冷桂華故作嚴肅的說道:“當今之世,照你剛才的說法,我想百分之百的是你!” “妙手諸葛”苦笑說道:“你想我是這種人麼?” 冷桂華道:“很難說!” 陳其天見她講的一本正經,不覺心頭一凜,暗道:看她的神色語氣,心中對我已起疑念,我如不及時把推想之人說出,那可是百口莫辯之事,當下莊容正聲的說道:“陳其天雖非高風亮節的君子俠士,但自信還不是這種傷行敗德的小人,而且我雖然對醫術丹道薄有心得,卻也無能調制那等藥物,你這般懷疑于我,這真是從何說起……” 冷桂華說道:“諸般湊巧,本來就值得懷疑!如要洗清自己,除非另有更為可疑之人,否則你就脫不了幹系!” 陳其天道:“你可知當今有一位介于正邪之間的絕頂高人,名号‘紫衣神童’的麼?” 冷桂華聽得微微一愕,道:“紫衣神童?” 陳其天點頭道:“唔!” 冷桂華低頭沉吟一陣,不解的說道:“此人雖然聽人說過,但彼此無交往,甚至連面也沒見過,他為何無緣無故的開這玩笑?” 陳其天歎道:“适才我之所以問你,要你就仰山兄交往高人中,有否其他可疑之人,其源也就在此!想不到你竟因而心中犯疑,猜到我頭上來了?”說完又是一聲歎息。

     冷桂華忽然抿嘴一笑,道:“誰教你轉彎抹角,不直接了當的講出來?” 陳其天隻覺她抿嘴一笑之中,嬌媚橫生,情意款款,似是對适才那幕錯事業已淡忘似的,不覺微微一怔,暗道:“難道像她這等樣的帼國紅粉,也是水性楊花麼?” 口中卻随口說道:“現在告訴你,還懷疑我麼?” 冷桂華螓首低垂,似難啟齒作答,半晌之後,話歸本題的問道:“你恁什麼斷言是‘紫衣神童’所為?” 陳其天面露自信之色,肯定地答道:“我雖然無能調制這等藥物,但鑒别藥物的見識,自信還不會走眼,據我所知,其中幾味難找罕尋的藥草,是出在蠻煙瘴雨的苗山,而‘紫衣神童’聽說時常在該地行走,尤其是他是善用各種藥物名世,是以我推斷除他而外,當今之世,再也沒有别人!” 冷桂華忽然心中一動,分岔開話題說道:“你雖然推斷的頗有幾分道理,但究竟是否‘紫衣神童’所為,現在就下斷語,未免言之過早;隻有真象大白之後,才能水落石出;我們不能放松任何一個可疑人物,也不能随便給人以欲加之罪,我想此事留待以後再談,目前要緊之事你我得先找個藏身之所。

    ” 陳其天道:“依你的意見,什麼地方比較妥當?” 冷桂華含蓄的笑了笑,搖頭答道:“我有什麼意見?還不唯你的馬首是瞻!” 要知陳其天之所以赢得“妙手諸葛”的綽号,除了他精湛的醫術,無論何種疑難病症可以“妙手”回春以外,其“諸葛”二字的由來,便是他機智謀略高人一等,眼下見冷桂華含蓄而笑的神情,再一琢磨她适才話中的含意,已知她心中早有主見,當下微微一笑,故意反問道:“你當真沒有意見麼?” 冷桂華神情依依的點點頭。

     陳其天道:“你我此番亡命天涯,行在避仇,志在尋仇;貴州苗山之中,蠻煙瘴雨,人迹罕至,最是隐秘不過,而‘紫衣神童’經常出沒期區,若在彼安身立命,雖然生活較為艱苦,但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去處……” 話到此處,倏然微頓,兩眼盯着冷桂華,接道:“你的意思怎樣?” 冷桂華的原意正是如此,一經道破,不禁為他善知人意的玲戲心機,感到十分欣慰,當下點頭一笑,表示贊同。

     時間悄悄地溜走,小舟快居的劃行,不知不覺間,船已靠岸,兩人毫不停留,徑奔苗山而去。

     陳其天經常采藥在外,宇内各處名山大川,俱都留有他的足迹,雖不能對任何一處山勢均能了如指常,但大緻形勢卻也頗為熟悉;冷桂華跟着這匹識途老馬,輕車熟路的情況下,約莫經過了半月行程,已然抵達苗區,深入山中,在一處重山環繞,危峰屏障的幽谷中停頓下來。

     這處幽谷約有七八裡方圓大小,形呈橢圓,一座陡壁如削的斷岩,擋住入谷的通路,敢情是因人蹤罕至的緣故,岩上密林叢生,藤籮蔓垂,把谷口掩蔽的天衣無縫,若非身臨其境,但憑眼看誰也不會發現裡面有這麼一處幽谷,端的深幽無比,隐密至極。

     谷中花果成林,綠草如茵,在右面一道絕壁之下,并有一條淙淙清流;隐居其中,飲食無匮,端的是藏身避世的絕好所在。

     兩人安定下來之後,在藥力定時的催動之下,自然是男貪女愛,魚水合歡,日日寒食,夜夜元宵,早将避走來此的往事,忘記的一幹二淨,誠不知人間天上,世道為何……。

     歡樂中的時光,較苦難的日子好過,一年屆滿。

    兩人原本打算在這一年之中,就近搜尋“紫衣神童”的行蹤,如果湊巧相遇合兩人之力,設法将其擒住,逞返小南海,直陳原委,求取諒解!可是,一年下來,兩人長相厮守,情愫日增,雖然有時也掠起一抹隐隐的悔慚,但卻為甜蜜美好的現實所沖淡,是以一年來,根本就未出谷一步,自然無從探出“紫衣神童”的行蹤了! “紫衣神童”的行蹤既然未得,便隻好得其沉哉的沉醉現實,加之冷桂華在入川八月之後,竟然紅潮信斷,珠胎暗結,這一來,兩人益發樂不思蜀,堅定了長處斯土的意願。

     懷胎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