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農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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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日夜我們來到東京,次日定居本鄉菊坂町。

    二十日我同妻出去,在大森等處跑了一天,傍晚回寓,卻見梁宗岱先生和陳女士已在那裡相候。

    談次,陳女士說在南京看見報載劉半農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們聽了覺得不相信,徐耀辰先生在座,也說這恐怕又是别一個劉複吧,但陳女士說報上說的不是劉複而是劉半農,又說北京大學給他照料治喪,可見這是不會錯的了。

    我們将離開北京的時候,知道半農往綏遠方面旅行去了,前後不過十日,卻又聽說他病死了已有七天了。

    世事雖然本來是不可測的,但這實在來得太突然,隻覺得出意外,惘然若失而外,别無什麼話可說—— ①劉半農(1891一1934),原名劉壽彰,後改名複,初字半侬,後改字半農。

    筆名有寒星、範奴冬女士等。

    江蘇江陰人。

    現代著名詩人、雜文家和語言學者,主要著作有詩集《揚鞭集》(周作人作序)、《半農雜文》、《半農雜文二集》,語言學著作《中國文法通論》、《四聲實驗錄》、《比較請音學概論》等。

     半農和我是十多年的老朋友,這回半農的死對于我是一個老友的喪失,我所感到的也是朋友的哀感,這很難得用筆墨記錄下來。

    朋友的交情可以深厚,而這種悲哀總是淡泊而平定的,與夫婦子女間沉摯激越者不同,然而這兩者卻是同樣的難以文字表示得恰好。

    假如我同半農要疏一點,那麼我就容易說話,當作一個學者或文人去看,随意說一番都不要緊。

    很熟的朋友都隻作一整個人看,所知道的又大多了,要想分析想挑選了說極難着手,而且褒貶稍差一點分量,心裡完全明了,就覺得不誠實,比不說還要不好。

    荏苒四個多月過去了,除了七月二十四日寫了一封信給劉半農的女兒小惠女士外,什麼文章都沒有寫,雖然有三四處定期刊物叫我寫紀念的文章,都謝絕了,因為實在寫不出。

    九月十四日,半農死後整兩個月,在北京大學舉行追悼會,不得不送一副挽聯,我也隻得寫這樣平凡的幾句話去: 十六年爾汝舊交,追憶還在卯字号, 廿餘日馳驅大漠,歸來竟作丁令威。

     這是我所作的打油詩,九月中隻寫了兩首,所以在追悼會上不曾用,今日半農此文,便拿來題在後面。

    所雲菜廠在北河沿之東,是土肥原的舊居,居停主人即土肥原的後任某少佐也。

    秋天在東京本想去訪問一下,告訴他半農的消息,後來聽說他在長崎,沒有能見到。

    ①—— ①以下一段文章中,所謂“死後還有人罵”,似指魯迅。

    魯迅在劉半農逝世後,寫有《憶劉半農君》,文章說:“從去年來,又看見他不斷的做打油詩,弄爛古文,回想先前的交情,也往往不免長歎”,并表示:“我愛十年前的半農,而憎惡他的近幾年。

    這憎惡是朋友的憎惡,因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農,他的為戰士,即使‘汝’罷,卻于中國更為有益。

    ”魯迅所說“做打油詩,弄爛古文”,指周作人在上文所引,劉半農發表于《論語》、《人間世》的《雙鳳凰專齋小品文》及《桐花芝豆堂詩集》。

    周作人晚年寫《知堂回想錄》時,抄錄了《半衣紀念》,但删去了這一段文字。

     這是很空虛的話,隻是儀式上所需的一種裝飾的表示而已。

    學校決定要我充當緻辭者之一,我也不好拒絕,但是我仍是明白我的不勝任,我隻能說說臨時想出來的半農的兩種好處。

    其一是半農的真。

    他不裝假,肯說話,不投機,不怕罵,一方面卻是天真爛漫,對什麼人都無惡意。

    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