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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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鬼的事情我平常很想知道。

    知道了有什麼好處呢?那也未必有,大約實在也隻是好奇罷了。

    古人雲,唯聖人能知鬼神之情狀,那麼這件事可見不是容易辦到的,自悔少不弄道學,此路已是不通,隻好發揮一點考據癬,從古今人的紀錄裡去找尋材料,或者能夠間接的窺見百一亦未可知。

    但是千百年來已非一日,載籍浩如煙海,門外摸索,不得象尾,而且鬼界的問題似乎也多得很,盡夠研究院裡先生們一生的檢讨,我這裡隻提出一個題目,即上面所說的鬼之生長,姑且大題小做,略陳管見,仁候明教。

     人死後為鬼,鬼在陰間或其他地方究竟是否一年年的照常生長,這是一個問題。

    其解決法有二。

    一是根據我們這種老頑固的無鬼論,那末免文不對題,而且也太殺風景,其次是普通的有鬼論,有鬼才有生長與否這問題發生,所以歸根結底解決還隻有這唯一一法。

    然而有鬼雖為一般信士的定論,而其生長與否卻占人人殊,莫衷一是。

    清紀昀《如是我聞》卷四雲: 我不信鬼,而喜歡知道鬼的事情,此是一大矛盾也。

    雖然,我不信人死為鬼,卻相信鬼後有人,我不懂什麼是二氣之良能,但鬼為生人喜懼願望之投影則當不謬也。

    陶公千古曠達人,其《歸園田居》雲:“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神釋》雲:“應盡便須盡,無複更多慮”,在《拟挽歌詞》中則雲:“欲語口無音,欲視眼無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鄉”,陶公于生死豈尚有迷戀,其如此說于文詞上固亦大有情緻,但以生前的感覺推想死後況味,正亦人情之常,出于自然者也。

    常人更執着于生存,對于自己及所親之翳然而滅,不能信亦不願信其滅也,故種種設想,以為必繼續存在,其存在之狀況則因人民地方以至各自的好惡而稍稍殊異,無所作為而自然流露,我們聽人說鬼實即等于聽其談心矣。

    蓋有鬼論者憂患的人生之雅片煙,人對于最大的悲哀與恐怖之無可奈何的慰藉,“風流士女可以續未了之緣,壯烈英雄則曰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相信唯物論的便有禍了,如精神倔強的人麻醉藥不靈,隻好醒着割肉。

    關公刮骨固屬英武,然實亦冤苦,非凡人所能堪受,側其乞救于嗎啡者多,無足怪也。

    《亂談日記》雲: “此事甚異,此女子既在母腹中死,一無知識之血肉耳,乃死後十馀年便能拜能言,豈死後亦如在人間與年俱長乎?”據我看來,準邵氏《聞見錄》所說,鬼的與年俱長确無疑義,假如照這個說法,紀文達所記的那年約十六七的男子應該改為七十幾歲的老翁,這樣一來那篇故事便不成立,因為七八十以上的翁媪在月下談心,雖然也未免是“馬齒長而童心尚在“,卻并不怎麼的可訝了。

    還有一層,鬼可見人而人不見鬼,最後松柏間相見,翁鬼固然認得媪,但是媪鬼那時如無人再為介紹,恐怕不容易認識她的五十馀年前的良人了罷。

    邵紀二說各有短長,我們凡人殊難别擇,大約隻好兩存之罷,而鬼在陰間是否也是分道揚鐮,各自去生長或不生長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鬼不生長說似普通,生長說稍奇,但我卻也找到别的材料,可以參證。

    《望杏樓志痛編補》一卷,光緒己亥年刊,無錫錢鶴岑著,蓋為其子杏寶紀念者,正編惜不可得。

    補編中有《虬談日記》,紀與其子女筆談,其三子鼎寶生于已卯四旬而殇,四子杏寶生于辛已十二歲而殇,三女粵貞生于丁亥五日而殇,皆來下壇。

    記雲: “正月二十九日,問幾歲有知識乎?曰,三歲。

    問食乳幾年?曰,三年。

    ”(此系問鼎寶。

    ) “李夫人生康節公,同堕一死胎,女也。

    後十馀年,夫人病卧,見月色中一女子拜庭下,泣曰,母不察,庸醫以藥毒兒,可恨。

    夫人曰,命也。

    女曰,若為命,何兄獨生?夫人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