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株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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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蟲魚之三 我對于植物比動物還要喜歡,原因是因為我懶,不高興為了區區視聽之娛一日三餐地去飼養照顧,而且我也有點相信“鳥身自為主”的迂論,覺得把它們活物拿來做囚徒當奚奴,不是什麼愉快的事,若是草木便沒有這些麻煩,讓它們直站在那裡便好,不但并不感到不自由,并且還真是生了根地不肯再動一動哩。

    但是要看樹木花草也不必一定種在自己的家裡,關起門來獨賞,讓它們在野外路旁,或是在人家粉牆之内也并不妨,隻要我偶然經過時能夠看見兩三眼,也就覺得欣然,很是滿足的了。

     樹木裡邊我所喜歡的第一種是白楊。

    小時候讀古詩十九首,讀過“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之句,但在南方終未見過白楊,後來在北京才初次看見。

    謝在杭著《五雜俎》中雲: 這樣看來,似乎大家對于白楊都沒有什樣好感。

    為什麼呢?這個理由我不大說得清楚,或者因為它老是籁籁的動的緣故罷。

    聽說蘇格蘭地方有一種傳說,耶稣受難時所用的十字架是用白楊木做的,所以白楊自此以後就永遠在發抖,大約是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

    但是做釘的鐵卻似乎不曾因此有什麼罪,黑鐵這件東西在法術上還總有點位置的,不知何以這樣地有幸有不幸。

    (但吾鄉結婚時忌見鐵,凡門窗上鉸鍊等悉用紅紙糊蓋,又似别有緣故。

    )我承認白楊種在墟墓間的确很好看,然而種在齋前又何嘗不好,它那瑟瑟的響聲第一有意思。

    我在前面的院子裡種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來齋夜話的時候,忽聞淅瀝聲,多疑是雨下,推戶出視,這是别種樹所沒有的佳處。

    梁少卿怕白楊的蕭蕭改種梧桐。

    其實梧桐也何嘗一定吉祥,假如要講迷信的話,吾鄉有一句俗諺雲,“梧桐大如鬥,主人搬家走”,所以就是别莊花園裡也很少種梧桐的。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梧桐的枝幹和葉子真好看,且不提那一葉落知天下秋的興趣了。

    在我們的後院裡卻有一棵,不知已經有若幹年了,我至今看了它十多年,樹幹還遠不到五合的粗,看它大有黃楊木的神氣,雖不厄閏也總長得十分緩慢呢。

    --因此我想到避忌梧桐大約隻是南方的事,在北方或者并沒有這句俗諺,在這裡梧桐想要如鬥大恐怕不是容易的事罷。

     第二種樹乃是烏桕,這正與白楊相反,似乎隻生長于東南,北方很少見。

    陸龜蒙詩雲:“行歇每依鴉舅影”,陸遊詩雲:“烏桕赤于楓,園林二月中”,又雲:“烏桕新添落葉紅”,都是江浙鄉村的景象。

    《齊民要術》卷十列“五谷果瓜菜茹非中國物産者”,下注雲:“聊以存其名目,記其怪異耳,愛及山澤草木任食非人力所種者,悉附于此,”其中有烏桕一項,引《玄中記》雲:“荊陽有烏臼,其實如雞頭,送之如胡麻子,其汁味如豬脂。

    ”《群芳譜》言:“江浙之人,凡高山大道溪邊宅畔無不種,”此外則江西安徽蓋亦多有之。

    關于它的名字,李時珍說:“烏喜食其子,因以名之。

    ……或曰,其木老則根下黑爛成臼,故得此名。

    ”我想這或曰恐太迂曲,此樹又名鴉舅,或者與烏不無關系,鄉間冬天賣野味有桕子舄(讀如呆鳥字),是道墟地方名物,此物殆是烏類乎,但是其味頗佳,平常所謂局肉幾乎便指此篇也。

     桕樹的特色第一在葉,第二在實。

    放翁生長稽山鏡水間,所以詩中常常說及桕葉,使是那唐朝的張繼寒山寺詩所雲江楓漁火對愁眠,也是在說這種紅葉。

    王端履著《重論文齋筆錄》卷九論及此詩,注雲:“江南臨水多植烏桕,秋葉炮霜,鮮紅可愛,詩人類指為楓,不知楓生山中,性最惡濕,不能種之江畔也。

    此詩江楓二字亦未免誤認耳。

    ”範寅在《越諺》卷中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