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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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叫上十二三聲,可見它是實在喜歡極了—— ①我的兄弟,即周建人《1889一1984),原名松壽,改名建人。

    字喬峰,生物學家,著有《進化與退化》、《科學雜談》、《魯迅故家的敗落》等書,晚年寫有《魯迅和周作人》(載《新文學生料》1983年第4期),回憶周氏三兄弟的關系,可參看。

     這一場大雨恐怕在鄉下的窮朋友是很大的一個不幸,但是我不曾親見,單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虛僞地代為悲歎了,倘若有人說這所記的隻是個人的事情,于人生無益,我也承認,我本來隻想說個人的私事,此外别無意思。

    今天太陽已經出來,傍晚可以出外去遊嘻,這封信也就不再寫下去了。

     我住在北京,遇見這幾天的雨,卻叫我十分難過。

    北京向來少雨,所以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構造,于防雨亦欠周密。

    除了真正富翁以外,很少用實垛磚牆,大抵隻用泥牆抹灰敷衍了事。

    近來天氣轉變,南方酷寒而北方淫雨,因此兩方面的建築上都露出缺陷。

    一星期前的雨把後園的西牆淋坍,第二天就有“梁上君子”來摸索北房的鐵絲窗,從次日起趕緊邀了七八位匠人,費兩天工夫,從頭改築,已經成功十分八九,總算可以高枕而卧,前夜的雨卻又将門口的南牆沖倒二三丈之惜。

    這回受驚的可不是我了,乃是川島①君“佢們”倆,因為“梁上君子”如再見光顧,一定是去躲在“佢們”的窗下竊聽的了。

    為消除“佢們”的不安起見,一等大氣晴正,急須大舉地修築,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這幾天隻好暫時拜托川島君的老弟費神代為警護罷了—— ①川島,即章遷謙(1901一1981),字矛塵,“川島”是他的筆名。

    浙江上虞人。

    1919年由山西大學轉入北京大學哲學系。

    1921年開始與周作人、魯迅交往。

    時借居在八道灣周家住宅裡。

    《語絲》周刊創辦時,他是發起人和長期撰稿人之一。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裡不知醒了幾遍。

    北京除了偶然有人高興放幾個爆仗以外,夜裡總還安靜,那樣嘩喇嘩喇的雨聲在我的耳朵已經不很聽慣,所以時常被它驚醒,就是睡着也仿佛覺得耳邊粘着面條似的東西,睡的很不痛快。

    還有一層,前天晚間據小孩們報告,前面院子裡的積水已經離台階不及一寸,夜裡聽着雨聲,心裡胡裡胡塗地總是想水已上了台階,浸入西邊的書房裡了。

    好容易到了早上五點鐘,赤腳撐傘,跑到西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水浸滿了全屋,約有一寸深淺,這才歎了一口氣,覺得放心了,倘若這樣興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卻沒有水,恐怕那時反覺得失望,沒有現在那樣的滿足也說不定。

    幸而書籍都沒有濕,雖然是沒有什麼價值的東西,但是濕成一餅一餅的紙糕,也很是不愉快。

    現今水雖已退,還留一種漲過大水後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談,就是自己也不能在那裡寫字,所以這封信是在裡邊炕桌上寫的。

     我本等着看你的秦遊記,現在卻由我先寫給你看,這也可以算是“意表之外”的事罷。

    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在京城書。

     (1924年7月作,選自《雨天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