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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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園①兄: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長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許多佳趣。

    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滬車上時常遇雨,每感困難,所以我于火車的雨不能感到什麼興味,但卧在烏篷船裡,靜聽打篷的雨聲,加上欸乃的橹聲以及“靠塘來,靠下去”的呼聲,卻是一種夢似的詩境。

    倘若更大膽一點,仰卧在腳劃小船内,冒雨夜行,更顯出水鄉住民的風趣,雖然較為危險,一不小心,拙劣地轉一個身,便要使船底朝大。

    二十多年前往東浦吊先父的保姆之喪,歸途遇暴風雨,一葉扁舟在白鵝似的波浪中間滾過大樹港,危險極也愉快極了。

    我大約還有好些“為魚”時候——至少也是斷發文身時候的脾氣,對于水頗感到親近,不過北京的泥塘似的許多“海”實在不很滿意,這樣的水沒有也并不怎麼可惜。

    你往“陝半天”去似乎要走好兩天的準沙漠路,在那時候倘若遇見風雨,大約是很舒服的,遙想你胡坐騾車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着四打之内的汽水,悠然進行,可以算是“不亦快哉”之一。

    但這隻是我的空想,如詩人的理想一樣的靠不住,或者你在騾車中遇雨,很感困難,正在叫苦連天也未可知,這須等你回京後問你再說了—— ①伏園,即孫伏園(1894一1966),名福源,又名伏園,字養泉,筆名柏生。

    浙江紹興人,周作人在浙江省立第1中學任教時的學生,也是魯迅任山會初級師範學堂監督時的學生。

    後考入北京大學國文系,于1921年畢業。

    參加新潮社、語絲社,擔任《國民公報》副刊、《晨報副刊》、《京報副刊》編輯,與周作人、魯迅來往均很密切。

    《伏園遊記》中收有《長安道上》,是長安道上讀到周作人的《苦雨》後與周作人的通信,詳盡描述了途中見聞,可參看。

    孫伏園的著作還有《麗芒湖》、《魯迅先生二三事》等。

     這回的大雨,隻有兩種人最喜歡。

    第一是小孩們。

    他們喜歡水,卻極不容易得到,現在看見院子裡成了河,便成群結隊的去“淌河”去。

    赤了足伸到水裡去,實在很有點冷,但是他們不怕,下到水裡還不肯上來。

    大人們見小孩玩的有趣,也一個兩個地加入,但是成績卻不甚佳,那一天裡滑倒了三個人,其中兩個都是大人——其一為我的兄弟①,其一是川島君。

    第二種喜歡下雨的則為蛤蟆。

    從前同小孩住高亮橋去釣魚釣不着,隻捉了好些蛤蟆,有綠的,有花條的,拿回來都放在院子裡,平常偶叫幾聲,在這幾天裡便整日叫喚,或者是荒年之兆,卻極有田村的風味。

    有許多耳朵皮嫩的人,很惡喧嚣,如麻雀蛤蟆或蟬的叫聲,凡足以妨礙他們的甜睡者,無一不痛惡而深絕之,大有欲滅此而午睡之意,我覺得大可以不必如此,随便聽聽都是很有趣味的,不但是這些久成詩料的東西,一切鳴聲其實都可以聽。

    蛤蟆在水田裡群叫,深夜靜聽,往往變成一種金屬音,很是特别,又有時仿佛是狗叫,古人常稱蛙蟆為吠,大約也是從實驗而來。

    我們階了裡的蛤蟆現在隻見花條的一種,它的叫聲更不漂亮,隻是格格格這個叫法,可以說是革音,平常自一聲至三聲,不會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