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劇本——緻編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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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品德。

     對于一個劇本的見解可以因方面而歧異,但是一部作品,為了它的永生,形成一顆堅固而透明的結晶,并非一種胡亂拼湊。

    拼湊的東西可以随時拆掉,結晶的東西即使千砸萬砸,也砸不出外道的零碎。

    這裡是一個活人的心血,他的人生觀、道德觀,他全人的經驗都凝定在這些字裡行間。

    我們挑剔容易,他下筆卻十分慎重(有的是潦草的,但是受害的不僅是别人,更是他自己)。

    他精力的所在也許是一個場面,甚至于一個動作、一句話,甚至于一個字。

    然後,天衣無縫,平整成一出三幕的劇本。

    我們真就抓住了這個場面,這個動作,這句話,這個字嗎?我們自以為抓住了。

    問問劇作者,我們抓住了嗎?惜乎大多數穎慧的劇作者不大答複我們的褒貶。

    即使答複,有幾個劇作者解釋自己又解釋的頭頭是道的?莫裡哀就[2]愛還口。

    可愛的更是莎士比亞,守口如瓶。

    我們的曹禺喜歡“自白”,語多情重,感動我們,不見其就說服我們。

    我們給劇作者自由,也給批評者自由。

    但是,劇作者有時還不能一針見血,我們真就抓得住一個劇本的精華嗎?沒有失之毫厘,差之千裡?我們的放肆沒有引起隐隐的笑聲? 産生一個劇本不容易,了解還要艱難。

    例如那被人說做“軟性”的梅蘿香,不曉得有多少人曾經一字一字讀過,不止一次,而且兩次三次,又有多少人了然于它的意義和教訓?說它“軟性”的批評者,可曾想到這個形容詞的對象和使用?一個莫名其妙的讀者,看到這個形容詞,要把劇本誤會成什麼樣的胡鬧東西?我不打算替作者(一個美國人)求情,他的作品是他最好的辯護士,隻大家用心聽它說話。

    這不是一個什麼劇本,然而和一般社會問題劇一樣,也不就是一個了不得的壞劇本。

    寫社會問題是一種本領,這必須是曝露的,同時最好又是解答的,我們平時做到十九是前半,後半(頂聰明也頂妥當)留給讀衆或者觀衆裁決。

    中國觀衆需要指示,但是我們不能因而要求每個劇本供給一個方案。

    最有效果的宣傳是潛移默化,不是強迫。

    強迫招緻反感方案引起利害的權衡。

    一個好劇本要理智情感兩兩相當,在藝術的潛移默化之下,達到指示的效果。

    一個劇作者最好兼任社會運動家。

    然而,兼任是有限度的:要防備他的答案超過或者不抵他的問題。

    易蔔生如此,小仲馬如此,梅蘿香的作者亦然。

    他們的劇本并不因而少所指示。

    環境是惡劣的,人是自私的(虛榮的,矯情的,不是惡毒的,例如馬子英,白慎卿,小春蘭),梅蘿香一類弱女子的症結不在别人,而在本身。

    别人的陰謀固然可畏,她仍有一個最高的權利:決定,她放棄她的權利,她放棄精神的存在。

    唯一幸福的人是秦叫天:他知足而止他退出都市。

    他是劇作者所暗示的一個對比(另一個是反面的,是小春蘭)。

    假如劇本有毛病,毛病就在這點兒中産階級的氣氛,就在這兒中庸的人性的觀照。

    我不歡喜這個劇本,但是說它“軟性”,天曉得二者的距離。

     現在,編者先生,我又跑了一趟野馬,我的意思隻是了解劇本的艱難,斟酌價值的慎重。

    但是,一個劇本既然公之于世(演出或者印行),任何人就有權利過問。

    它有了社會的聯系。

    我們起初給劇作者十足的自由創造現在他必須給我們十足的自由批評,運用,演出。

    他完成了他那部分的使命(也許是暫時的,風行一時也許是永久的,名垂不朽)然後,他閃在一旁,說:“你們恭維夠了我,你們也罵夠了我,總之,你們歪扭夠了我:現在,輪到我看看你們的了!”請問,我們怎麼答複他呢?這就是我預備的第三個問題……但是,你似乎曉得我要說些什麼,還是暫且藏拙了罷。

     六月廿八日 (載1938年8月14日—15日《星島日報·星座》第14、15期) *** [1]“聽”字似乎不妥,印刷錯誤?——編者 [2]根據上下邏輯,似乎缺了“不”字。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