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幾道(1854—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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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各公舉其守宰”。

    在《辟韓》一文裡,他借韓昌黎的《原道》做筏子,發揮極左派的民約論。

    他反問,“韓子何不雲,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财以相為生養者也。

    其有相欺,相奪,而不能自治也,故出什一之賦而置之君,使之作為刑政甲兵,以鋤其強梗,備其患害;然而君不能獨治也,于是為之臣,使之行其令,事其事;是故民不出什一之賦則莫能為之君,君不能鋤其強梗防其患害則廢,臣不能行其鋤強梗防患害之令則誅乎?”這簡直是預替後來的革命黨張目了。

    無怪此文轉載《時務報》後,張之洞看見,大為皺眉。

    據說他本來想給作者一些過不去,經旁人勸解,結果在《時務報》上登出“屠梅君侍禦”奉命寫成的《辨〈辟韓〉書》了事。

    在甲午左右,嚴氏給他堂弟的信裡還說,“兄北洋當差,味同嚼蠟,張香帥于兄頗有知己之言。

    近想舍北就南,冀或乘時建樹耳”。

    此時他才知道張香帥之所以為張香帥!嚴氏晚年與其弟子熊純如的書劄裡說,“當《時務報》之初出也,複嘗寓書戒之(梁啟超),勸其無易由言,緻成他日之悔。

    聞當日得書,頗為意動,而轉念乃雲,吾将憑随時之良知行之,由是所言皆偏宕之談、驚奇之論”。

    其實梁氏在《時務報》的言論還沒有他的“辟韓論”這樣偏宕、驚奇。

    難道此文廣布後,他旋自惱悔,抑或他晚年的追想不盡可靠? 蔡孑民說,“嚴複譯《天演論》的時候,本來算激烈派,聽說他常常說&lsquo尊民叛君,尊今叛古&rsquo八個字的主義”。

    (《五十年來中國之哲學》)他的思想解放程度可以一事為例。

    乙未殉職的海軍提督丁汝昌遺有一個很美的夫人。

    此時嚴複已喪偶,不以寡婦為嫌,想設法娶她,并且寫了一封托人轉交她的求婚信。

    也許他的朋友不以此事為然,沒有代轉此信,其事遂罷。

    (聞此信今存謝冰心女士家。

    ) 《天演論》(赫胥黎《演化與倫理》論集中頭兩篇的譯本)是嚴複在乙未年譯成的(他在水師學堂裡曾用此書做教本),後來大約經過修改,但一直到戊戌年才刊行。

    我們在這裡沒工夫去談及原書的大旨、譯法的講求和譯筆的優美。

    現在隻引胡适之先生把這部小書的影響形容得最盡緻的一段話:“《天演論》出版不久,不上幾年,便風行到全國,竟做了中學生的讀物了。

    &hellip&hellip在中國屢次戰敗之後,在庚子、辛醜大恥辱之後,這個&lsquo優勝劣敗,适者生存&rsquo的公式确是一種當頭棒喝,給了無數人絕大的刺激。

    幾年之中,這種思想像野火一般,延燒着許多少年人的心和血。

    天演、物競、淘汰、天擇等等術語都漸漸成了報紙文章的熟語,漸漸成了一班愛國志士的口頭禅。

    還有許多人愛用這種名詞做自己或兒女的名字。

    陳炯明不是号競存麼?我有兩個同學,一個叫做孫競存,一個叫做楊天擇。

    我自己的名字也是這樣風氣底下的紀念品。

    ”(《四十自述》) 這部極得意的書卻是嚴氏極失意的時候寫的。

    忠厚地說,他是一個熱心的人;刻薄地說,他是一個熱中的人。

    不管怎樣,甲午前後的時局一方面煽動他的“熱”,一方面沒有給他一個發洩的處所。

    和他“風誼兼師友”的吳汝綸勸慰他道:“執事博涉,兼能文筆,學問淹有東西四萬裡之長;子雲筆劄之工,充國四夷之學&hellip&hellip鐘于一手。

    求之往古,殆邈焉罕俦。

    竊以為國家長此因循不用賢則已耳。

    如翻然求賢而登進之,舍執事其将誰屬?&hellip&hellip一時之交疏用寡,不足以芥蒂于懷,而屈賈諸公不得志之文,虞卿魏公子傷心之事,舉不得援以自證。

    ”像這類的話,對他隻是畫餅。

    到了戊戌年,就是《天演論》初刊行的一年,康梁等所造成的維新局面像要給他一個揚眉的機會了。

    他被人薦給光緒帝了,他被光緒帝召見了,光緒帝命他把近作《拟上今皇帝萬言書》抄呈了。

    但這篇大文未及抄好而政變忽起,而西太後垂簾聽政,而六君子就義,連累得他才辦了一年的《國聞周報》也不幸短命死矣。

    此後兩年間,他在天津匿迹銷聲,收拾閑心來譯他的《原富》(即亞當·斯密的《國富的性質和原因探究》)和《若幹己權界論》(即穆勒的《自由論》),并且續他八年久斷的“弦”。

    (他的元配王夫人在光緒十八年死後,他隻納一妾。

    ) (三) 從庚子變亂到辛亥革命約莫十一年間,他的生活的流轉和以前二十年間生活的固定恰成一對照。

    庚子五月,他倉皇避難,抛卻藏書,偕着新妻,跑到上海。

    上海的名流開政治大會,讨論東南互保的事,舉他為副會長,容闳為正會長。

    閏八月,他參加一個中西人合組的慈善團體,來京津救濟,十月底返上海(陸樹德《救濟日記》)。

    次年他被招赴天津,主持開平礦務局事。

    次年京師大學堂開辦,吳汝綸被聘做總教習,他被聘做大學堂的編譯局總辦。

    這時他的《原富》(此書上半在庚子離津前譯成)已陸續出版,梁啟超在是年的《新民叢報》第一期裡大為此書吹噓,并且昌言“嚴氏于西學、中學,皆為我國第一流人物”。

    後來大學堂禮聘吳、嚴,他又在《叢報》裡說,“回銮後所辦新政,惟京師大學堂差強人意,自管學以下諸職司皆稱得人&hellip&hellip今日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