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與其幕府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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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十年俄人已經給了一個教訓了)。

    有人說(例如陳恭祿),曾國藩反對雇傭外國海軍人員是見識短小,是不對的。

    總理衙門向外國買炮船沒有成功這一年(同治二年,1863),便是曾國藩派容闳到外國去買機器那一年。

     講到晚清的外交,近人多知道稱許李鴻章,而不知李鴻章在外交上的根本策略是受自曾國藩的。

    《庚子西狩叢談》裡保存着晚清外交史的一段重要材料,值得我們全錄于下: 公(李鴻章)又曰,别人都曉得我前半部功名事業是老師(曾國藩)提挈的,似乎講到洋務,老師還不如我内行,不知我辦一輩子外交,沒有鬧出亂子,都是老師一言指示之力。

    從前我老師從北洋調到南洋,我來接替北洋,當然要先去拜谒請教的。

    老師見面之後,不待開口,就先向我問話道:“少荃,你現在到了此地,是外交第一沖要關鍵。

    我今國勢消弱,外人方協以謀我。

    我小有錯誤,即贻害大局。

    你與洋人交涉,打算作何主意呢?”我道:“門生隻是為此,特來求教。

    ”老師道:“你既來此,當然必有主意,且先說與我聽。

    ”我道:“門生也沒有打什麼主意,我想與洋人交涉,不管什麼,我與同他打屁子腔(皖中土語,即油腔滑調之意)。

    ” 老師乃以五指捋須,良久不語,徐徐啟口曰:“呵!屁子腔!屁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試打與我聽聽。

    ” 我想不對,這話老師一定不以為然。

    急忙改口曰:“門生信口胡說錯了,還求老師指教。

    ”他又捋須不已。

    久久始以目視我曰:“依我看來,還是用一誠字。

    誠能動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

    聖人言忠信可行于蠻貊,這斷不會有錯的。

    我現在既沒有實在力量,盡你如何虛強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實實,推誠相見,與他平情說理,雖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過于吃虧。

    無論如何,我的信用身份,總是占得住的。

    腳踏實地,蹉跌亦不至過遠,想來比屁子腔總靠得住一點。

    &hellip&hellip”我老師的話實在有理,是颠撲不破的。

    我心中頓然有了把握,急忙應聲曰:“是,門生準奉老師訓示辦理。

    ”後來辦理交涉,不論英、俄、德、法,我隻捧着這個錦囊,用一個誠字同他相對,果然沒有差錯,且有很收大效的時候。

    古人謂一言可以終身奉行,真有此理。

    ” 這番話至今還值得我國辦外交的人傾聽。

     以上述曾國藩對他的幕府人物的影響竟。

    最後讓我們看看曾氏關于人才的見解和用人的态度。

    他在早年的《原才篇》□便□定風俗的厚薄,系于在上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國家所需要的人才,可由處高明之地位的人,依己之所□,陶鑄而成。

    鹹豐即位之初,他應诏陳言,即謂當日所須講求的唯在官吏得人。

    他又說過,“為政之道在得人,得人不外四事:曰廣收、慎用、勤教、嚴繩”。

    (《求阙齋弟子記》卷二)關于廣收者,薛福成記他在籍辦團練時所用諸人“或聘自諸生,或拔自隴畝,或招自營伍,均以至誠相與,俾獲盡所長”。

    (《庸庵文編》卷一)關于慎用者,國藩有雲,“将帥之浮滑者,一遇危險之際,其精神之飛動足以搖惑軍心,其言語之圓滑足以淆亂是非,故楚軍曆不喜用善說話之将”。

    (《書劄》卷十八)李元度赴安徽時,他與約不用好大言的文人,又雲“大抵人才約有兩種:一種官氣較多,一種鄉氣較多。

    官氣多者,好講資格,問樣子。

    辦事無警世駭俗之象,語言無此防彼礙之弊。

    其失也奄奄無生氣。

    &hellip&hellip不能苦下身段去事上體察一番。

    鄉氣多者好逞才能,好出新樣,行事則知己不知人,語言則顧前不顧後。

    其失也,一事未成物議先騰。

    &hellip&hellip吾欲以勞苦忍辱教人,故且戒官氣;而始用鄉氣之人,必取遇事體察,身到,心到,口到眼到者。

    趙廣漢好用新進少年,劉晏好用士人理财,竊願師之”。

    (《弟子記》卷二七)關于“教”與“繩”者,國藩有雲:“大抵人才約有二種。

    高明者好顧體面,恥居人後,獎之以忠則勉而為忠,許之以廉則勉而為廉,即薪水稍優,誇許稍過,冀有人才出乎其間,不妨略示假□。

    卑瑣者本無遠志,但計锱铢,馭之以嚴則生憚,防之稍寬則日肆。

    務使循循乎規矩之中方好。

    ”(仝上) 國藩待對下屬的态度亦不外“誠”。

    将吏來谒見的沒有不立時接見,殷勤訓誨。

    或有難辦的事件,難言的苦衷,必博訪周知,代為籌劃。

    别後常通信告誡,像師長督課學生,父兄期望子弟一般。

    見人有好處,必極口稱贊,大而李鴻章虹橋之戰,小而錢警石、衎石兄弟的家書,皆引愧不如,而樂為稱道。

    胡林翼以臬司統兵隸他部下時,他奏稱其才勝己十倍,胡遂受不次的擢用。

    這些還是表面的。

    李元度曾兩次被國藩參劾,因此終身不得志。

    但國藩殁後,元度哭以詩雲: 記入元戎幕, 吳西又皖東。

     追随憂患日, 生死笑談中。

     末路時多故, 前期我負公。

     雷霆與雨露, 一例是春風。

     我們于此可以想象曾國藩對僚屬的魔力。

     李鼎芳與張蔭麟合著,原載《大公報·史地周刊》第36期,193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