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成德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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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

    會朝鮮使臣仇元吉、徐良崎見之,以一金餅購去。

    &hellip&hellip良崎題《側帽》《彈指》二詞雲:“使事昨渡海東邊,攜得新詞二妙傳。

    誰料曉風殘月後,如今重見柳屯田。

    ”以高麗紙書之,寄來中國。

    《漁洋續集》有“新傳春雪詠,蠻徼織弓衣”,指此。

     按其涉及《側帽詞》之事必有誤。

    吳兆骞之戍甯古塔,乃在順治十六年閏三月(吳兆骞《秋笳集》卷四,又孟森《心史》叢刊一集《科場案篇》)。

    時容若才五歲,兆骞安得攜其《側帽詞》也?(以上除注明出處者外,餘皆據徐乾學《墓志銘》及韓菼《神道碑》) 容若于詩詞外,又工書法。

    摹《褚河南臨本禊帖》,間出入于《黃庭内景經》。

    亦好羅聚故籍,評鑒書畫,間以意制器,多巧倕所不能及。

    居恒慕趙孟之生平,為詩曰: 吾憐趙松雪,身是帝王裔。

    神采照殿庭,至尊歎昳麗。

    少年疏遠臣,侃侃持正議。

    才高興轉逸,敏妙擅一切。

    旁通佛老言,窮探音律細。

    鑒古定誰作,真僞不容谛。

    亦有同心人,閨中金蘭契。

    書畫掩文章,文章掩經濟。

    得此良已足,風流渺難繼。

    (《拟古》之三十九) 蓋半自傳而半自期許也。

    嘗讀趙松雪《自寫照詩》有感,即繪小象,仿其衣冠。

    坐客或期許過當,弗應也。

    徐乾學謂之曰,“爾何酷似王逸少”,心獨喜之。

    (徐乾學《墓志銘》) 康熙十二年癸醜,容若年十九,會試中式,以患寒疾,不及廷對。

    (《通志堂經解》卷首載乾隆五十年二月二十九日上谕,謂容若“癸醜科中式進士,年甫十六”。

    蓋據冊籍填寫之縮減耳。

    )于是益事“經濟”之學,用力于《通鑒》及古文詞。

    約自是年始,容若漸在“文人”社會中露頭角,漸與當世才人交結。

    是時“文人”社會之狀況為何如耶?明遺民中之巨子,若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魏禧等尚健在,然皆入山惟恐不深,罕與市朝相接。

    貳臣則“江左三大家”(錢謙益、吳偉業、龔鼎孳)之文彩猶照映詩壇。

    其年輩稍晚者,則首推“江南三布衣”(朱彜尊、姜宸英、嚴繩孫),名滿公卿,上動宸聽。

    詩則王士祯主盟壇坫。

    詞則徐釚、顧貞觀之作海外争傳。

    骈俪則陳維崧,吳绮以雄放纖柔相颃競。

    此外卓然名家者,若汪琬、邵長蘅等之于古文,施閏章、宋琬、吳雯、梁佩蘭、吳兆骞之于詩,彭孫遹、秦松齡、李雯等之于詞,未易悉數。

    上舉諸人中,顧貞觀(梁汾)、嚴繩孫(荪友)、姜宸英(西溟)後此成為容若之密友。

    其次秦松齡(對岩)、朱彜尊(錫鬯)、陳維崧(其年)亦與容若有交誼。

    此外如王士祯(贻上)、吳绮(薗次)、吳雯(天章)、梁佩蘭(藥亭)則皆嘗為其坐上賓,與有酬唱之雅焉。

    其營救吳兆骞,則後世傳為佳話者也。

    蓋容若虛懷好客,肝膽照人,于單寒羁孤、侘傺困郁、守志不肯悅俗之士,鹹能折己禮接之,生館死殡,于資财無所吝惜。

    其或未一造門,而聞聲相思,必緻之乃已。

    故海内風雅知名之士,樂得容若為歸,借之以起者甚衆。

     是年(康熙十二年)始交嚴繩孫、朱彜尊。

    時嚴不過生員,朱則布衣也。

    繩孫此後之自述曰: 始餘與容若定交,年未二十,才思敏異,世未有過者也。

    (《秋水集》卷二《〈成容若遺集〉序》) 又曰: 餘始以文章交于容若。

    時容若方舉禮部,為應世之文。

    (《秋水集》卷二《成容若哀辭》) 彜尊此後之自述曰: 往歲癸醜,我客潞河。

    君年最少,登進士科。

    伐木求友,心期切磋。

    投我素書,懿好實多。

    改歲月正,積雪初霁。

    履布衣,訪君于第。

    君情歡劇,款以酒劑。

    命我題扇,炙硯而睇。

    是時多暇,暇辄填詞。

    我按樂章,綴以歌詩。

    剪绡補衲,他人則嗤。

    君為絕倒,百誦過之。

    (《曝書亭集》卷八十《祭納蘭侍衛文》) 可見其初交時之情況。

    容若嘗構一曲房,題其額曰“鴛鴦社”,屬繩孫書之。

    (《修竹吾廬随筆》) 同年(癸醜)五月,容若所作《通志堂經序》中有“向餘屬友人秦對岩(松齡)、朱竹垞購諸經籍藏書之家”之語,則是年已識秦松齡,惟不知是否自是年始耳。

    《通志堂經解》者,乃唐宋經注之彙刻,據徐乾學序,乃彼悉其 兄弟家藏本,覆如校勘。

    更假秀永曹秋嶽,無錫秦對岩,常熟錢遵王、毛斧季,溫陵黃喻邵及竹垞家藏舊版書若抄本,厘擇是正。

    &hellip&hellip謀雕版行世。

    門人納蘭容若尤慫恿是舉,捐金倡始,同志群相助成。

     容若序亦謂: 先生(乾學)乃盡出其藏本,示餘小子曰:“是吾三十年心力所擇取而校定者。

    ”餘且喜且愕,求之先生,鈔得一百四十四種。

    &hellip&hellip請捐資經始,與同志雕版行世,是吾志也。

     是則容若原未嘗以校訂之功自居,乾學亦未嘗以此歸之容若。

    而乾隆五十年二月二十九日上谕,乃指乾學校刊此書而托之容若,為之市名,以要結權貴,則于原書之首數頁尚未一檢,而信口加罪,其昏聩有如是也。

    據上引二序,則校訂之力,全出乾學。

    惟伍崇曜(實譚瑩代作)《粵雅堂叢書》本《通志堂經解》目錄跋雲,“《經解》其(容若)所刻,而健庵(乾學)延顧伊人(湄)校定者”,不知何據。

    (此文寫成後,檢知其據《八旗通志·藝文志》。

    )其或然欤?全書凡一百若幹種,其中有容若叙文者約六十種。

    據徐乾學序,此書之雕印“經始癸醜,逾二年訖工”。

    然容若于各序文之記年,無在丙辰及丁巳之外者。

    豈書先刻成,然後作序欤?抑上引二語,乃乾學經始時之預算,而非事實欤?後說殆近。

     當容若輩流連文酒之歡,議論鉛椠之事,正南徼風雲飙起之時。

    此後擾攘十年始已。

    是年三月,鎮廣東之平南王尚可喜請撤藩歸遼東,吳三桂、耿精忠亦以是請。

    下議政大臣、九卿等議,多謂吳三桂久鎮雲南,不可撤。

    獨明珠與戶部尚書朱司翰、刑部尚書莫洛等堅持宜撤,诏從其議,立下移藩之谕。

    已而吳三桂兵起,廷臣争咎首謀者。

    上曰:“此出朕意,伊等何罪?”蓋帝久有削滅諸藩之決心,明珠等之議适符其意也。

    十四年,明珠調吏部尚書。

    十五年(丙辰)耿精忠降,三藩已有敉平之望。

    以明珠主張撤藩稱易,授武英殿大學士。

     是年容若應殿試,名在二甲,賜進士出身,旋授三等侍衛。

    後由二等擢至一等侍衛。

    自是年後,簪纓羁身,“值上巡幸,時時在鈎陳豹尾之間。

    無事則平旦而入、日晡未退以為常”(《〈成容若遺集〉序》,《秋水文集》卷一)。

    即在休暇,亦旦夕有“正欲趨庭被急宣”(姜宸英贈容若句,《葦間詩集》卷三)之事,不複如前之逍遙自在矣。

    是年始友顧貞觀。

    時貞觀已舉順天鄉試。

    先是以龔芝麓為之延譽,名聲大起。

    據其同時人徐釚《詞苑叢談》所言: 顧梁汾舍人風神俊朗,大似過江人物。

    無錫嚴孫友詩“曈曈曉日鳳城開,才是仙郎下直回。

    绛蠟未銷封诏罷,滿身清露落宮槐”,其标格如此。

     顧自述曰: 歲丙辰,容若年二十二,乃一見即恨識餘之晚。

    閱數日,即填此曲,為餘題照。

    (《彈指詞》卷下《〈金縷曲〉自注》) 此曲即《金縷曲》,其詞曰: 德也狂生耳。

    偶然間,缁塵家國,朱衣門第。

    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

    痛飲狂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

    君不見,月如水。

      與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

    然諾重,君須記。

     讀此可見容若之性情與氣概焉。

    據徐釚《詞苑叢談》,此詞都下競相傳寫。

    于是教坊歌曲,無不知有《側帽詞》者。

    貞觀之和作,亦極慷慨纏綿之緻,茲并錄如下: 且住為佳耳。

    任相猜,馳箋紫閣,曳裾朱第。

    不是世人皆欲殺,争顯憐才真意。

    容易得一人知己。

    慚愧王孫圖報薄,隻千金當灑平生淚。

    曾不值,一杯水。

      歌殘擊築心逾醉,憶當年侯生垂老,始逢無忌。

    親在許身猶未得,俠烈今生已矣,但結托來生休悔。

    俄頃重投膠在漆,似曾相識屠沽裡。

    名預籍,石函記。

     容若友朋中,以與貞觀為情誼最深。

    貞觀有摯友吳兆骞,亦江南才士也,以科場案被累,戍甯古塔。

    是年冬,貞觀為《金縷曲》二阕,代書寄之,以稿示容若。

    其詞曰: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生平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

    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比似紅顔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隻絕塞苦寒難受。

    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置此劄,兄懷袖。

     我亦飄零久。

    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隻看杜陵窮瘦。

    曾不減夜郎僝僽。

    薄命長辭知己别,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醜。

    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

    歸日急行戍橐,把空名料理傳身後。

    言不盡,觀頓首。

     貞觀之自述曰: 二詞容若見之,為泣下數行,曰:“河梁生别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

    (《嘯亭雜錄》卷九作&lsquo都尉河橋之作,子荊楚雨之吟,并此而三矣&rsquo。

    )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

    ”餘曰:“人事幾何?請以五載為期。

    ”懇之太傅,亦蒙見許。

    而漢槎果以辛酉入關矣。

     明珠許救漢槎之事,據《随園詩話》所記如下:貞觀之請救漢槎也。

    明珠方宴集,坐間手巨觥,引滿,謂貞觀曰:“若飲此,為救漢槎”。

    貞觀素不飲,至是一爵而盡。

    明珠壯之,笑曰:“餘戲耳。

    君即不飲,餘豈即不救漢槎耶?”又傳:“兆骞得釋歸,因詣明珠謝。

    留府中,閑行入一室,上書一行曰&lsquo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rsquo。

    ”(據楊壽楠《貫華叢錄》引劉繼增《顧梁汾詩傳》)此一事可見明珠、容若及顧貞觀之性格,故備載之。

     康熙二十年辛酉十二月,姜宸英始至京師(《葦間詩集》卷三)。

    其識容若,當在是時。

    方苞記姜西溟遺言雲: 康熙丙子(時容若殁已十一年)同西溟客天津。

    将别之前,撫餘(方苞)背而歎曰:“吾老矣,會見不可期。

    吾自少常恐為《文苑傳》中人,而蹉跎至今。

    他日志吾墓,可錄者三事耳:(其一)吾始至京師,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

    一日進曰:&lsquo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

    先生一與為禮,所欲無不得者。

    &rsquo吾怒而斥曰:&lsquo始吾以子為佳公子,今得子矣。

    &rsquo即日卷書裝,遂與絕。

    ” 全祖望《姜宸英墓表》所記,則視此較詳而稍異。

    其言曰: 枋臣(明珠)有長子,多才,求學先生。

    枋臣以此頗欲援先生登朝。

    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勢傾京師,内外官僚多事之。

    &hellip&hellip欲先生一假借之而不得。

    枋臣之子乘間言于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卒不得大有佽助。

    某以父子之間亦不能為力者,何也?蓋有人焉。

    願先生少施顔色,則事可立諧。

    某亦知斯言非可以加之先生,然念先生老,宜降意焉。

    ”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為佳兒也,不料其無恥至此。

    ”絕不與通。

    于是枋臣之子百計請罪于先生,始終執禮。

    而安三聞之恨甚。

    (《文獻征存錄》卷二所載與此同,而較略。

    ) 比觀方、全二氏之記載,有微異者二處:(一)全氏所記容若之進言,視方記為婉轉。

    (二)方記所示,似宸英一怒遂與容若永絕也者。

    惟據全表,則此後二人尚有往來。

    按關于後一點,全表為信。

    宸英《葦間詩集》卷三有《哭亡友容若侍衛》四首,中有雲“平生知己意,惟有淚懸河”。

    又于其死前一年,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