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雨話·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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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不宜減字換字 家望溪侍郎嘗以所撰《大父馬溪府君墓志銘》就正于李穆堂先生,先生書其後雲:“篇首三句‘家于桐’及‘副憲公遷金陵’似俱未穩。

    散體文自明嘉靖以後僞體盛行,謬為減字換字法以示新異,而文理實未可通。

    相沿至今,賢者不免。

    桐城止言桐,則嘉興有桐鄉,嚴州有桐廬,南陽有桐百,四川有桐梓,後之讀是文者,烏知其非桐鄉、桐廬、桐柏、桐梓耶?此減字法必不可用也。

    副使道易以副憲,則世俗于副都禦史亦有此稱,後之讀是文者,烏知其非副都禦史耶?此換字法必不可用也。

    ”又雲:“金陵古無此地,秦始置縣,旋改秣陵。

    自秦至今千六百年,惟唐初曾複此名,亦二年即改,不可用也。

    ”按:今《望溪文集》刊本已改為“苞先世家桐城,明季曾大父副使公以避寇亂之秣陵,遂定居焉”雲雲。

    愚意“秣陵”二字仍不若改稱江甯為得耳。

     ◎讓探花 明李瓒原中一甲三名進士,以讓會元陳瀾,改二甲第一。

    我朝雍正癸醜,殿試十卷進呈,上閱第五卷字畫端楷,策語懇摯,置一甲三名。

    及拆号,乃大學士張廷玉子若霭。

    上遣人往谕,廷玉再三懇辭,遂改若霭二甲一名,而原拟二甲一名沈文鎬改探花。

    古今事竟有相同者。

     ◎宇宙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夫人而知之矣。

    子華子曰:“太古之時,澹泊恬愉,鹿聚而居,其知徐徐,其樂于于,夫是之謂宇。

    有無以相反也,高下以相傾也,盛盈{分田}息以相薄也,龐洪蘆符以相形也,由是以生,由是以死,由是以虧,由是以成,夫是之謂宙。

    宇者,情相接也。

    宙者,理相通也。

    ”此說特奇。

     ◎胞衣紫色黃色 齊射陽王敬則生時胞衣色紫,明晉江蔡黃卷生時胞衣色黃,敬則曆官三公,黃卷僅以教職止。

    然一為叛臣,一為名儒,相去遠矣。

     ◎若盧 王州《贈孫一謙》詩雲:“青衫白馬帝城西,祖道無人日欲低。

    猶有若盧方畝地,赭衣能作數行啼。

    ”一謙,溫府人,萬曆戊子、己醜間為南都司獄有名。

    按:若盧,獄名,屬少府黃門内寺,見《王商傳》。

     ◎受有億兆夷人 予讀《泰誓》“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于夷字不能無疑。

    傳訓夷為平人、凡人。

    《左傳·昭公二十四年》:“劉子謂苌弘曰:‘甘氏又往矣。

    ’對曰:‘何害?同德度義,《太誓》曰:“纣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德。

    ’”杜預注言:“纣衆億兆,兼有四夷,不能同德,終敗亡。

    ”孔穎達駁之曰:“億兆夷人,則受率其旅若林,即曾無華夏人矣。

    ”按:《左氏》成公二年《傳》曰:“大夫為政,猶以衆克,況明君而善用其衆乎?《太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衆也。

    ”林氏注引《書》雲“受有億兆商人”,然則“夷人”必“商人”之誤矣。

     ◎逃雨 《黃忠端文集》有《逃雨道人舟中記》。

    按:《淮南子·齊俗訓》雲:“譬猶逃雨也,無之而不濡。

    ”忠端值闆蕩之會,以此自名,亦可哀也。

     ◎崔清獻詩 崔清獻公與之《峽山飛來寺》詩雲:“萬裡星槎海上旋,名山今喜得攀緣。

    猿揮孫恪千年淚,月照維摩半夜禅。

    磴長荒苔人迹少,崖攢古樹鵲巢懸。

    江流上溯曹溪水,時送鐘聲到洞前。

    ”按清獻字正子,廣州增城人,宋理宗朝累除廣東安撫使,拜參知政事、右丞相,緻仕,卒封南海郡開國公,著有《菊坡集》。

    近南海伍崇曜刊清獻詩文五卷,獨遺此詩。

     ◎學道可怪 康熙間浙江學道程汝璞每于按臨考試,私帶姬妾,或以七相公乳母為名,或以閱文相公為名,用轎擡入試館。

    嘉興府等處有十可怪之謠,如“一可怪,增廪入學一齊賣;二可怪,吓詐教官罵奴輩;三可怪,到處出巡帶奶奶”等語,見魏環溪尚書奏疏。

     ◎蒙齋筆談 宋湘山鄭景望著《蒙齋筆談》上下兩卷,曾收入《稗海》中,《學海類編》僅錄其九則刻之,誤以景望作景璧。

    按:《筆談》叙杜杞治廣西賊歐希範事,以歐與其黨蒙幹來降雲雲,《歐陽文忠集·杜杞墓志》則書為蒙趕也(謹案:欽定《四庫全書總目》載此書,全錄葉夢得《岩下放言》之文,但删其十分之三四,而颠倒其次序。

    景望名伯熊,登紹興十五年進士,累官太子侍讀、宗正少卿,谥文肅,見陳傅良《止齋集》中。

    厲鹗《宋詩紀事》既載伯熊詩于四十七卷中,又據此書于三十七卷别出一鄭景望,亦殊疏舛也)。

     ◎酒胡子 唐盧注《酒胡子》詩雲:“同心相遇思同歡,擎出酒胡當玉盤。

    盤中臲不自定,四座清賓注意看。

    可亦不在心,否亦不在面,徇客随時自圓轉。

    酒胡五藏屬他人,十分亦是無情勸。

    爾不耕亦不饑,爾不蠶亦有衣,有眼不能分黼黻,有口不能明是非。

    鼻何尖,眼何碧,儀形本非天地力。

    雕镌匠意若多端,翠帽珠衫巧妝飾。

    長安鬥酒十千酤,劉伶平生為酒徒。

    劉伶虛向酒中死,不得灑池中拍浮。

    酒胡一滴不入眼,空令酒胡名酒胡。

    ”按:《墨莊漫錄》:“飲席刻木為人而銳其下,置之盤中,左右欹側,臲然如舞狀,力盡乃倒,視其傳籌所至,酬之以杯,謂之勸酒胡。

    ” ◎嫁樹 元日五更以火把照樹,果木等樹則無蟲;以刀斧斑駁敲打樹身,則結實必多,名曰嫁樹,《齊民要術》雲是嫁棗。

    見《家塾事親》。

    李冠卿揚州所居堂前杏一株,花多而不實,一媒姥曰:“來春與嫁了此杏。

    ”冬忽攜酒一樽來,雲婚家撞門酒,索處子裙一腰,系杏上,已而奠酒辭祝再三,春果結子無數。

    見《文昌雜錄》。

    茄子欲其子繁,待其花時,取葉布于過路,以灰規之,人踐之,子必繁,俗謂之嫁茄子。

    見《酉陽雜俎》。

     ◎宇文護母閻氏家書 明張天如溥輯漢、魏、六朝詩文多至一百三家,本張燮七十二家集,而補綴以梅氏《文紀》、馮氏《詩紀》,可謂勤矣。

    特嫌其于正史中及各家說部中所載零篇斷簡,未能廣搜博采。

    如後周宇文護母閻氏遺護一書,讀之令人增慈孝之感,實古今有數文字,不徒賞其情詞怆恻也。

    書曰:“天地隔塞,子母異所,三十餘年,存亡斷絕,肝腸之痛,不能自勝。

    想汝悲思之懷,複何可處。

    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

    既逢喪亂,備嘗艱阻。

    恒冀汝等長成,得見一日安樂。

    何期罪釁深重,存沒分離。

    吾凡生汝輩三男二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

    興言及此,悲纏肌骨。

    賴皇齊恩恤,又得汝楊氏姑及汝叔母纥幹、汝嫂劉新婦等同居,以故行動飲食,幸無多恙。

    但為微有耳疾,大語方聞。

    今大齊聖德遠被,特降鴻慈,既許歸吾于汝,又聽先緻音耗。

    積稔長悲,豁然獲展。

    憶汝與吾别時,年尚幼小,以前家事,或不委曲。

    昔在武川鎮生汝兄弟,大者屬鼠,次者屬兔,汝身屑蛇。

    鮮于修禮起日,吾阖家大小,先在博陵郡住。

    相将欲向左人城,行至唐河之北,被定州官軍打敗。

    汝祖及二叔,時俱戰亡。

    汝叔母賀拔及兒元寶,汝叔母纥幹及兒菩提,并吾與汝六人,同被擒捉入定州城。

    未幾間,将吾及汝送與元寶掌。

    賀拔、纥幹,各别分散。

    寶掌見汝雲:‘我識其祖翁,形狀相似。

    ”時寶掌營在唐城内。

    經停三日,寶掌所掠得男夫、婦女,可六七十人,悉送向京。

    吾時與汝同被送限。

    至定州城南,夜宿同鄉人姬庫根家。

    茹茹奴望見《鮮于修禮》營火,語吾雲:‘我今走向本軍。

    ’既至營,遂告吾輩在此。

    明旦日出,汝叔将兵邀截,吾及汝等,還得向營。

    汝時年十二,共吾并乘馬随軍,可不記此事緣由也?于後,吾共汝在受陽住。

    時元寶、菩提及汝姑兒賀蘭盛洛,并汝身四人同學。

    博士姓成,為人嚴惡,汝等四人謀欲加害。

    吾共汝叔母等聞之,各捉其兒打之。

    唯盛洛無母,獨不被打。

    其後爾朱天柱亡歲,賀拔阿鬥泥在關西,遣人迎家累。

    時汝叔亦遣奴來富迎汝及盛洛等。

    汝時著绯绫袍、銀裝帶,盛洛着紫織成缬通身袍、黃绫裹,并乘騾同去。

    盛洛小于汝,汝等三人并呼吾作‘阿摩敦’。

    如此之事,當分明記之耳。

    今寄汝小時所着錦袍表一領,至宜檢看,知吾含悲戚多曆年祀。

    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許相見。

    一聞此言,死猶不朽。

    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離,今複何福,還望見汝。

    言此悲喜,死而更蘇。

    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

    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零千裡,死亡旦夕,不得一朝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于吾何益?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系于汝。

    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汝楊氏姑,今雖炎暑,猶能先發。

    關河阻遠,隔絕多年,書依常體,慮汝緻惑,是以每存款質,兼亦載吾姓名。

    當識此理,不以為怪。

    ”按:《周書》護母閻姬與皇四姑并沒入齊,被幽系。

    護求弗得,及護作相,周、齊議和,因并許歸,已複先歸皇姑,而仍留其母,故閻作書遺之。

    或曰齊令人為閻作,護性至孝,得書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雲。

    嗚呼!庾信、王褒之外,複有此巨手,宇文氏亦有人哉! ◎隐 《左傳》:“初,斐豹,隸也,著于丹書。

    栾氏之力臣曰督戎,國人懼之,斐豹謂宣子曰:‘苟焚丹書,我殺督戎。

    ’宣子喜曰:‘而殺之,所不請于君焚丹書者,有如日!’乃出豹而閉之,督戎從之。

    逾隐而待之。

    督戎逾入,豹自後擊而殺之。

    ”杜預注:“隐,短牆也。

    ”按:諸經無以隐為牆者,宣子出豹而閉其門,督戎見豹,出門從之,拒戰,豹逾牆隐蔽以待,督戎逾入,遂自後擊殺。

    當以“逾”(名)“隐而待之”(句)語氣便合。

    宣子出豹而閉之,不言閉門,則斐豹逾亦不必言逾牆,自然知逾牆待于隐處也。

    古人文章減字法,大都如此。

    或曰:何所憑而斷隐非牆也?曰:《襄二十四〔五〕年》吳子伐楚,牛臣隐于短牆以射之,卒。

    何不曰“待于隐而射之”耶? ◎金史 《金史》修于元順帝至正三年,丞相托克托(原作脫脫。

    )等分撰,仍據劉祁、元好問原本稍為增益,體裁頗稱嚴簡,惟稽諸《遼》、《宋》、《元》諸史,其中尚有異同。

    乾隆丁酉八月,奉上谕:“頃閱《金史·世紀》雲:‘金始祖居完顔部,其地有白山、黑水。

    ’白山即長白山,黑水即黑龍江。

    本朝肇興東土,山川鐘毓,興大金正同。

    又史稱金之先出部,古肅慎地,我朝肇興時,舊稱滿珠,所屬曰珠申,後改稱滿珠,而漢字相沿訛為滿洲,其實即古肅慎,為珠申之轉音,更足征疆域之相同矣。

    又《後漢書三韓傳》謂辰韓人兒生欲令頭匾,壓之以石。

    夫兒初堕地,豈堪以石壓頭?其說甚悖于理。

    國朝舊俗,兒生數日,置卧具,令兒仰寝其中,久而腦骨自平,頭形似匾,斯乃習而自然,無足為異。

    辰韓或亦類是。

    範蔚宗不得其故,曲為之解,甚矣其妄也。

    若夫三韓命名,第列辰韓、馬韓、弁韓,而不詳其義,意當時三國必有三汗,各統其一。

    史家不知汗為君長之稱,遂以音同誤譯,而庸鄙者甚至訛韓為族姓,尤不足當一噱。

    向曾有《三韓訂謬》之作,惜未令人盡讀之而共喻耳。

    若唐時所稱雞林,應即今吉林之訛,而新羅、百濟諸國,亦皆其附近之地,顧昔人無能考證者,緻明季狂誕之徒,尋摘字句,肆為诋毀。

    此如桀犬之吠,無庸深較,而舛誤之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