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雨話·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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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當其事,義無可辭,恐讒謗之蜚騰,陷吾君以不明之故。

    故以悄悄之憂心,緻其忠愛之忱耳。

    至于一身之禍福進退,何足以動其毫末哉? 富國之道,須先利民,乃有根本。

    欺民者,詐也,自愚而以之愚人,智者不為也。

    剝民者,自剝其身也,割肉充饑,腹未飽而身已殘,仁者不為也。

     去冗官,裁額兵,是節饷之大政,富國強兵之遠謀。

    順治初年,禦史林起龍即奏言:“本朝兵多,必貧必弱。

    ”又乾隆年間;阿文成力争不複名糧,嘉慶聖訓稱文成老成謀國。

    若去塘汛,專交地方官護解饷鞘、人犯,亦可節去兵額十分之三。

    惟以出缺懸糧,永不補額為汰兵至法。

     果決人宜兵,柔懦人不宜;直爽人宜兵,修邊幅人不宜也。

    自古無不上當之聖賢豪傑,不因此而别有所趣向,乃算志氣。

     自來義士忠臣于曾經受恩之人,便終身奉事惟謹。

    韓信為王,而不忘漂母一飯之恩。

    張蒼作相,而退朝即奉事王陵與陵之妻如父母,終身不改。

    此其存心正大仁厚,可法可師。

     時事艱難,吾輩所做之事皆是與氣數相争,然成敗之數、盈虛之效,有天命焉。

    非憂思所能稍減。

     時事艱危,宵小滿天下,所望仁人君子廣大宅心,敬賢包荒,以扶持元氣。

    若先自同事猜疑,則讒慝之口即乘隙而來。

    凡道府州縣每好讒謗客官紳士,以投本省長官之嗜好,不可不察也。

    昔年滌帥治兵長沙,專銜參中協清德,而不會撫銜,駱帥容之、忍之,至今湘人賢者不多滌帥之抗直,而多籲帥之有容也。

     程子稱司馬公為九分人,又稱為腳踏實地人。

    蓋經天緯地之才,并非骛高遠、談奇妙之謂,不過踏實二字,便是奇才。

     官先事,士先志。

    志在為好官,必無不好之理。

    嘗笑近年官吏,若以小學生作八股之勤苦施于政事,事無不辦,若以歲得束之數為自奉,于官場則雖瘠苦,亦沛然有餘。

     朝廷之設官,其祿養固較束為優矣。

    近數十年,凡蠹國病民之吏,其子孫至今有昌熾者乎? 吾輩既忝顔而居民上,便不當謀利。

    如欲謀生,則天下可以謀生之途甚多,何必借官而謀及其私。

    此一說也。

    又大亂之後,必須明其政刑,姑息因循,實足誤事。

     進賢退不肖,太守之職也。

    昔楚有嚴公樂園先生官秦,作守令幾二十年,宦迹循聲,治行第一。

    嘗曰:“長官之于屬吏,必當揚善公廷,規過私室。

    ”仁哉斯言,可為法守。

     昔年未入仕途,不複關心晴雨,近年則憂患乃深。

    杜老所謂“在家常早起,憂國願年豐”者,誠為切至之言。

    治亂安危之數,天也,而實本于人心。

    人苟獲罪于天,則禍且立至,人苟未絕于天,則福亦可求。

    詞訟案牍,日與士民相親,亦須苦口婆心,以正人心、厚風俗為先務。

     東坡謂牧馬者“馬瘠則添一人以牧之,添一人而馬愈瘠”,此可悟用人行政之法。

     王文成龍場之行,于清端羅城之事,一生功勳,皆從苦境中磨練而成。

    惟百折不回之志氣,則萬萬不可稍挫稍松耳。

     世俗不殺人以陰骘,為說忍于善人,而不忍不善人,且不論人之善惡,而以為殺人則必受殃咎。

    昌黎不雲乎?“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我願執其咎矣。

    且姑息養奸之古人,莫如吳下老公,終為侯景所制,其子孫又各自戕賊。

    今人則有鄭巡撫祖琛之在粵西,殺一盜必念佛三日,遂以贻禍天下,塗炭至今。

    不知所謂陰骘者安在。

     然則好殺不好殺,均非物理之平。

    惟其生殺之當而已矣。

    以殺人之政行其不嗜殺人之心,而歸于生道,殺人而已矣。

     予守黎平,延見士類及椎結苗頭,以保甲冊籍為團練張本。

    自朝至莫,口不絕音。

    其士類來見,或坐或立,其苗頭來見,或賜以酒食,令其據地席坐,均詳詢以民情地勢,使各得盡其意而去。

    俗人畏見士民,疑其請托,否則謂亵尊失體耳。

    夫公事準其直陳,私情囑托,假公言私,何難立破其奸,坐堂皇以申法律。

    至亵尊失體之說,尤為鄙俗,吾視天下公卿至于黎庶,其貴賤亦正相等(浚師按:白香山《王夫子詩》:“吾觀九品至一品,其間氣味都相似。

    紫绶朱绂青布衫,顔色不同而已矣。

    ”公所言蓋本白詩)。

    不因親民而賤,不因簡傲不親民而貴也。

     ◎荔枝草 荔枝草又名蝦蟆草,方莖尖葉,枝節對生,葉上起點如荔枝,故名荔枝草。

    其草二月生苗,八月萎。

    如被犭制犬傷,即起根葉,不拘多少,佐以五爪葉草,入臼搗爛,取汁對酒飲,或用酒熬濃汁服,擁被厚蓋,如得汗出,即愈。

    七日一服,三服即瘥。

    此乃起死回生之方。

     ◎驢 朱梁遣使緻書于蜀。

    命諸從事韋莊輩具草,皆不惬意,因使馮涓修複,一筆而成,大稱旨。

    召諸廳同宴,飲次,涓曰:“偶記一語。

    涓年少多遊谒諸侯,每行必廣赍書策,驢亦馱之,馬亦馱之。

    初戒途,驢咆哮跳踯,與馬争路而先,莫之能制。

    行半日抵一坡,力疲足憊,遍體汗流,回顧馬曰:‘馬兄,吾去不得也,可為弟搭取書。

    ’馬兄諾之,遂并在馬上。

    馬卻回顧謂驢曰:‘驢弟,我謂你多少伎倆,畢竟還搭在老兄身上。

    ’”蜀主大笑。

    又梁人遣使至遼,求轅軸材。

    耶律铎臻語太祖曰:“名為求材,實觇吾輕重。

    宜答之曰:‘凡材所生,必深山窮谷,有神司之。

    須白鼻赤驢禱祠,然後可伐。

    ’如此則其語自塞。

    ”已而果然。

    又宋兵與遼戰于高梁河,休哥、斜轸橫擊,大敗之。

    宋主至涿州,乘驢車去。

    金世宗嘗按鷹高橋,見道側醉人堕驢而卧,即命左右扶而乘之,送至其家。

    此四事《淵鑒類函》所未載。

     ◎誕先登于岸 ‘誕先登于岸”,朱注:“岸,道之至極處。

    ”毛傳:“岸,高位也。

    ”鄭箋:“岸,訟也。

    ”按:此詩以密人不恭,敢違天命,而擅興師旅,故設為天命文王之辭。

    若曰:“不意密人如此之畔道援取,如此之歆動羨慕,且誕妄欲先登高位也。

    今既侵阮徂共,是敢拒大邦之命矣。

    文王于是赫怒,整兵往遏其衆。

    當此征伐之始,爰以笃周祜,而布告于天下。

    不然,天既命文王伐密矣,乃先告以不可如此畔援歆羨,豈非贅話?朱子又斡旋“畔援”、“歆羨”二語,而謂文王無是二者,獨能先覺先知,以造道之極至,更屬贅話中之贅話矣。

    何以故?密人違天興師,文王之德足以代天讨罪,安所用其先知先覺而造道之極至乎?是岸字當以毛傳作高位解為長,至鄭氏謂阮、徂、共三國犯周,徂字不作往字解,則又漢儒之臆論耳。

     ◎葛紗夏布 明正德四年鎮守江西等處太監王某,差吏龔新赍銀一百兩,收買廬陵葛紗。

    時王文成公官廬陵令,備文乞免。

    又太倉夏布貢,弘治間由張國舅始。

    孝宗見而悅之,遂定貢禦,細者至用官價銀三兩。

    惜當時無陽明其人者為之蠲除,以蘇民困也。

     ◎新羅王詩 唐高宗永徽初新羅國王織錦為頌,遣使來獻。

    頌曰:“巨唐開洪業,巍巍皇猷昌。

    止戈成大定,興文斷百王。

    統天崇雨施,治物體含章。

    深仁諧日月,撫運邁成康。

    幡旗既赫赫,钲鼓何。

    淳風凝幽顯,遐迩競呈祥。

    四時和玉燭,七曜巡萬方。

    維嶽降宰相,維帝任忠良。

    三五成一德,昭我皇家唐。

    ”按:《唐詩紀事》載此《頌》,“巨唐”作“大唐”,“成大定”作“戎衣定”,“治物”作“體物”,“邁成康”作“邁陶唐”,“何”作“亦”;“淳風凝幽顯”上添“外夷違命者,翦覆被天殃”二句。

     ◎黃氏翰林不壽 羅仲芳()為予言:順德黃家凡入翰林者皆不壽。

    如侍禦(玉衡)、編修(統)、廉訪(經),皆四十餘即卒。

    《五代史》唐臣趙鳳家世無五十者,此理殊不可曉。

     ◎記遊四松園事 道光甲辰,予年十五,初應江南鄉舉。

    試畢,戴君豫庭拉遊四松園(即陶文教所建印心石室)。

    适會稽潘少白先生(谘)寓此,延予入,詢裡居姓字,複詢鐵君太史是何輩行。

    予曰:“叔父也。

    ”先生問予讀何經,從何師,予俱詳答。

    因與予縱談辛醜、壬寅間海氛不靖事,如林少穆、牛鏡堂。

    伊莘農、裕魯山諸公皆有褒貶語。

    予童子無知,唯唯而已。

    瀕行,先生持新刊詩文全集見贈。

    予随手翻閱一卷,見五律詩有“坦坦平平地,青青白白天”一聯,請曰:“先生此詩,得毋非大家數耶?”先生驚喜曰:“足下知詩乎?”予曰:“初學耳。

    ”時夕陽西墜,月光初上,門前一池水,秋荷尚有殘花,四山雲起,峰巒在若隐若現間。

    先生指以示予,曰:“何不即景一吟?”予即口占雲:“波靜月疑動,雲多山轉孤。

    ”先生點頭者再,摩予頂謂戴君曰:“後生可畏也。

    ”是年冬,先生在揚州晤鐵君叔父,曰:“阿買才可愛,惜未從吾遊,但宜做實在工夫,勿務浮華,他日未可量矣。

    ”叔父歸為予述之。

    予感先生意,自是用力于學,一知半解,未始非先生有以啟之也。

     ◎戊午科場案 戊午順天鄉試,監臨為梁矩亭(同新),提調為蔣霞舫(達)。

    甫入闱,即以供應事議論不合,互相诋讠其。

    八月初十日,頭場開門,蔣貿然出。

    各官參奏,蔣褫職,梁亦降調,識者已知其不祥。

    榜發,謠诼紛起。

    天津焦桂樵(瀛)時以五品卿充領班軍機章京,為其太夫人稱壽湖廣會館中。

    大僚半在座,程楞香(庭桂),本科副主考也。

    談次,叙及闱中正主考柏公()有改換取中試卷之事,載垣、端華、肅順皆不滿于柏,思中傷之,以蜚語聞。

    适禦史孟(傳金)奏第七名舉人平齡素系優伶,不谙文理,請推治(後庾死獄中)。

    上愈疑,饬侍衛至禮部立提本科中式朱墨卷,派大臣覆勘。

    諸臣簽出詩文悖謬之卷甚多,載垣等乘間聳動,下柏公家人靳祥于獄。

    旋褫柏職,特派載垣、端華、全慶、陳孚恩會訊,又于案外訪出同考官浦安與新中式之主事羅鴻繹交通關節,鴻繹對簿,供吐不諱。

    而居間者乃鴻繹鄉人兵部主事李鶴齡也,于是并逮鶴齡。

    時羅織頗嚴,都城内外,無敢以科場為言者。

    未幾察出程楞香子(炳采)有收受熊元培、李旦華、王景麟、潘敦俨并潘□□(祖同)代謝森墀關節事。

    程父子亦入獄。

    訊程時,程面語孚恩曰:“公子即曾交關節在我手。

    ”孚恩答然。

    次日具折檢舉,并請回避。

    得旨逮孚恩子(景彥),孚恩勿庸回避全案。

    孚恩以兒子事甚不樂。

    潘□□(祖同)者,□□(工部)侍郎□□(曾瑩)子,孚恩知潘與程往來密,遂以危詞挾侍郎自首。

    侍郎恐,如其教,而□□(祖同)亦赴獄中矣。

    李古廉(清鳳),告病在籍侍郎也,程供牽連其子旦華,解京審辦,古廉憂懼,病益劇,竟死。

    其餘牽連者惟彭祖彜查無實據。

    己未二月,獄成,請先結柏與鴻繹等一案,上禦勤政殿,召諸王大臣入,皆惴惴。

    麟公魁竟至失儀。

    旨下,柏與浦安、鴻繹、鶴齡同日棄西市。

    刑部尚書趙公(光)偕肅順監視行刑。

    是日,柏公坐藍呢後檔車,服花鼠皮褂,帶空梁帽,在半截胡同口官廳坐候谕旨。

    浦安等三人皆坐席棚中,項帶大如意頭鎖,番役數人夾視之。

    肅順自圓明園内閣直廬登輿,大聲曰:“今日殺人了!”錢揆初中翰(勖)在直廬親聆之。

    抵菜市口,即下輿至官廳,與柏攜手,寒暄數語出,會同趙公宣旨,意氣飛揚。

    趙惟俯首而已。

    秋七月,庭桂父子案結,載垣等以刑部定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