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東晉南朝文人樂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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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結陰，晚篁初解箨[4]。
藹藹霧滿閨，融融景盈幕。
乳燕逐草蟲，巢蜂拾花萼。
是節最暄妍，佳服又新爍[5]。
斂歎對回塗，揚歌弄場藿[6]。
抽琴試伫思，薦珮果成托[7]。
承君郢中美，服義久心諾[8]。
衛風古愉豔，鄭俗舊浮薄[9]。
虛願悲渡湘，空賦笑瀍洛[10]。
盛明難重來，淵意為誰涸。
君其且調弦，桂酒妾行酌。
*** [1]《采桑》：這是拟《相和歌辭·陌上桑》曲調而作。
但歌辭内容與《陌上桑》不同。
[2]淇洧（wěi委）：水名。
淇水在今河南淇縣東，春秋時屬衛；洧水在今河南尉氏西南，春秋時屬鄭。
[3]上宮：衛國地名，見《詩經·鄘風·桑中》。
[4]篁（huánɡ黃）：竹林。
箨（tuò拓）：竹筍上的皮。
[5]爍（shuò朔）：閃光。
[6]回塗：回歸的道路。
場藿（huò豁）：場地上的豆葉。
這句用《詩經·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絷之維之，以永今夕”典故，表示要留住對方。
[7]伫（zhù助）：長時間站立。
薦珮（pèi佩）：進獻衣上玉珮。
[8]郢中美：用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裡》、《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典故，指賞識。
這兩句說蒙您賞識，我服您的高義，心中久已允諾。
[9]衛風：指《詩經·衛風》。
鄭俗：代指《詩經·鄭風》。
古人因《衛風》、《鄭風》多情歌，斥為“淫聲”，所以這樣說。
[10]渡湘：指屈原渡沅湘以尋湘君，見《楚辭·九歌·湘君》王逸注。
瀍（chán纏）：水名。
洛：洛水。
二者皆在河南洛陽附近。
曹植《洛神賦》寫曹植在洛水邊上見宓妃。
這裡用這典故。
煌煌京洛行[1] （宋）鮑照 鳳樓十二重，四戶八绮窗[2]。
繡桷金蓮花，桂柱玉盤龍[3]。
珠簾無隔露，羅幌不勝風[4]。
寶帳三千所，為爾一朝容[5]。
揚芬紫煙上，垂彩綠雲中[6]。
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鴻[7]。
但懼秋塵起，盛愛逐衰蓬。
坐視青苔滿，卧對錦筵空[8]。
琴瑟縱橫散，舞衣不複縫[9]。
古來皆歇薄[10]，君意豈獨濃。
唯見雙黃鹄，千裡一相從[11]。
*** [1]《煌煌京洛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此曲古辭已佚。
《樂府詩集》卷三十九引《古今樂錄》載，王僧虔《技錄》說此曲當時歌唱曹丕之作一篇（“夭夭園桃”）。
但曹丕之作，不過是詠幾個古人的事，并不涉及“京洛”。
鮑照所作則寫京洛盛況及對色衰愛弛的憂慮。
後來戴暠、張正見之作，皆仿此。
《樂府詩集》所載鮑照之作，有兩篇，另一篇“南遊偃師縣”為梁簡文帝蕭綱作，故鮑照本集不載。
至于入選這一首，本集作《代陳思王京洛篇》；《玉台新詠》則作《代京洛篇》。
[2]鳳樓：據《藝文類聚》卷六十三引《晉宮閣名》曰：“總章觀、儀風樓一所，在觀上，廣望觀之南，又别有翔鳳樓。
”按：《初學記》卷二十四“儀風”作“儀鳳”。
绮窗：雕刻花紋的窗。
[3]桷（jué決）：方形的椽子。
“繡桷”句：在雕繪的椽子上以金色蓮花為裝飾。
“桂柱”句：以桂木為柱，用玉裝飾上面雕刻的盤龍。
[4]幌（huǎnɡ恍）：帳幔。
這兩句說珠簾可以透進露水，絲織的帳幔在風中飄蕩。
[5]“寶帳”句：寫後宮人數之多。
所：處。
容：打扮容貌。
這兩句寫妃嫔們為讨好君王而打扮。
[6]紫煙、綠雲：皆指天上的煙雲。
這兩句是說因愛幸而高升天空，比喻受寵。
[7]春吹：春天裡的樂聲。
霜歌：即秋歌。
塞鴻：北方邊塞飛來的鴻雁。
這兩句寫音樂之妙，使人感到幾乎打動了自然界。
但詩句兼有白居易《琵琶行》“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的用意，以便引出下文對色衰的憂慮。
[8]青苔滿：寫冷落之狀。
人迹罕至，庭院中就長青苔。
錦筵：指華美的筵席。
錦筵空：指君王不再來臨。
[9]“琴瑟”句：寫樂器雜亂放置，久已不用。
“舞衣”句：指色衰愛弛，不再作舞。
[10]歇薄：衰歇而感情淡薄。
[11]“唯見”二句：意為還不如天上的黃鹄，即使遠飛千裡，還能相随同行。
東門行[1] （宋）鮑照 傷禽惡弦驚[2]，倦客惡離聲。
離聲斷客情，賓禦皆涕零。
涕零心斷絕，将去還複訣。
一息不相知[3]，何況異鄉别。
遙遙征駕遠，杳杳白日晚。
居人掩閨卧，行子夜中飯[4]。
野風吹草木，行子心腸斷。
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5]。
絲竹徒滿座，憂人不解顔[6]。
長歌欲自慰，彌起長恨端。
*** [1]《東門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古辭寫貧苦人民被迫铤而走險的事，鮑照此詩卻寫的是離愁。
[2]“傷禽”句：指被射傷的雁怕弓聲。
這裡暗用《戰國策·楚策四》載魏加對春申君講更羸用弓聲使受傷的雁聞聲落地故事，說明鳥受過傷以後，聽到弓聲就怕。
[3]一息：呼吸之間。
喻指時間極短。
[4]“居人”二句：寫行旅辛苦和居人的愁苦，為江淹《别賦》“居人愁卧”諸句所本。
[5]葛：麻布衣服。
[6]不解顔：解不開愁容。
門有車馬客行[1] （宋）鮑照 門有車馬客，問君何鄉士。
捷步往相訊[2]，果得舊鄰裡。
凄凄聲中情，慊慊增下俚[3]。
語昔有故悲，論今無新喜。
清晨相訪慰，日暮不能已。
歡戚競尋叙，談調何終止[4]。
辭端竟未究，忽唱分途始。
前悲尚未弭[5]，後戚方複起。
嘶聲盈我口[6]，談言在我耳。
“手迹可傳心，願爾笃行李[7]。
” *** [1]《門有車馬客行》：這首鮑照的拟作，内容與陸機之作相似。
但陸詩重點在悼念往事，鮑詩則重點在惜别。
[2]捷步：快步。
訊：訪問。
[3]慊慊（qiàn歉）：愁恨的樣子。
下俚：《下俚巴人》，代指俗曲。
這兩句是說聽到家鄉聲音心中悲凄，因此講話中也增加了不少家鄉土話。
[4]“歡戚”句：回憶往事，把過去的歡樂和悲苦都争着叙起。
“談調”句：猶言說不完。
[5]弭：停止。
[6]嘶（sī斯）：凄楚哽咽。
[7]“手迹”句：意謂寫信可以表達心情。
笃行李：行路時保重。
棹歌行[1] （宋）鮑照 羁客離嬰時，飄飖無定所[2]。
昔秋寓江介，茲春客河浒[3]。
往戢于役身，願言永懷楚[4]。
泠泠鯈疏潭，邕邕雁循渚[5]。
戾長風振，搖曳高帆舉[6]。
驚波無留連，舟人不躊[7]。
*** [1]《棹歌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這種曲調本是船民拍打船槳而唱的歌。
鮑照此詩則寫旅人思鄉之情。
[2]羁客：寓居他鄉的人。
離嬰時：脫離束縛的時候。
[3]江介：江邊。
河浒：河畔。
[4]戢：收斂。
往戢：是說收斂其眷戀之情而往他鄉。
于役身：去服役的人。
懷楚：懷念家鄉。
用《史記·項羽本紀》“羽背關懷楚”典故。
項羽認為富貴之後，應歸故鄉。
[5]泠泠（línɡ鈴）：水清冷的樣子。
鯈（tiáo條）：白鯈魚。
《莊子·秋水篇》：“鯈魚出遊從容。
”疏：陳列，這裡指浮遊。
邕邕：雁鳴聲。
這兩句寫旅人還不如魚和雁的自在。
[6]（liáo寥）戾：風聲。
這兩句寫風一到，船上舉帆，準備出發。
[7]躊：同“躊躇”，即猶豫。
這兩句寫波浪雖大，船上的人還是要出發。
白頭吟[1] （宋）鮑照 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
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2]。
人情賤恩舊，世路逐衰興。
毫發一為瑕，丘山不可勝[3]。
食苗實碩鼠，點白信蒼蠅[4]。
凫鹄遠成美，薪前見淩[5]。
申黜褒女進，班去趙姬升。
周王日淪惑，漢帝益嗟稱[6]。
心賞固難恃，貌恭豈易憑。
古來共如此，非君獨撫膺[7]。
*** [1]《白頭吟》：本集作《代白頭吟》；《玉台新詠》作《拟樂府白頭吟》；《文選》及《樂府詩集》徑作《白頭吟》。
這首詩寫正直之士不容于世，和古辭用意有别。
後來白居易作《反白頭吟》，主張委運任化，不計怨憎，即針對此詩而發。
[2]仍：頻，再發生。
[3]瑕：玉上的疵斑。
這兩句接着上文“人情賤恩舊，世路逐衰興”而言，說人在失勢之後，即使隻有一絲一毫缺點，哪怕是有大如丘山之功，也不能見容。
[4]“食苗”句：語出《詩經·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苗。
”碩：大。
“點白”句：“點”，同“玷”。
語出《詩經·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于樊。
豈弟君子，無信讒言。
”曹植《贈白馬王彪》詩：“蒼蠅間黑白，讒巧令親疏。
” [5]凫鹄：野鴨和黃鹄。
“凫鹄”句：《韓詩外傳》載：田饒對魯哀公說雞有五種美德，卻仍被宰殺；黃鹄有害無益，卻能一舉千裡，被視為珍禽。
薪：柴草。
“薪”句：《史記·汲黯列傳》載：汲黯說漢武帝用人好像堆柴草，後來居上。
[6]申：指周幽王的申後。
褒女：指褒姒。
《史記·周本紀》載：周幽王得褒姒，寵愛她而想廢掉申後。
班：指漢成帝的班婕妤，有賢才。
趙姬：指趙飛燕。
漢成帝寵趙飛燕而疏班婕妤。
淪惑：迷誤。
嗟稱：歎賞。
[7]心賞：心中贊賞。
“貌恭”句：外表恭敬的人未可輕信。
撫膺：撫胸歎息，以示憤慨。
東武吟行[1] （宋）鮑照 主人且勿喧，賤子歌一言。
仆本寒鄉士，出身蒙漢恩。
始随張校尉，召募到河源[2]。
後逐李輕車，追虜出塞垣[3]。
密途亘萬裡，甯歲猶七奔[4]。
肌力盡鞍甲，心思曆涼溫[5]。
将軍既下世，部曲亦罕存[6]。
時事一朝異，孤績誰複論[7]。
少壯辭家去，窮老還入門。
腰鐮刈葵藿，倚杖牧雞豚[8]。
昔如上鷹，今似檻中猿[9]。
徒結千載恨，空負百年怨。
棄席思君幄，疲馬戀君軒[10]。
願垂晉主惠[11]，不愧田子魂[12]。
*** [1]《東武吟行》：《相和歌辭·楚調曲》之一。
《樂府詩集》所載，以陸機之作為最早，然恐非全篇。
陸詩寫求仙，以沈約拟作推測，陸機原作，當亦有悲人生短促而想求仙的意思。
至于鮑照之作，寫一個退伍軍人為國立功，年老被棄的苦況，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不失為千古名作！東武，齊地名，故址在今山東諸城。
[2]張校尉：指西漢張骞，曾以校尉從衛青擊匈奴。
河源：黃河之源，古人以為黃河出于昆侖山（見《史記·大宛列傳》），這裡當指張骞通西域。
[3]李輕車：指名将李廣的堂弟李蔡，曾擊匈奴有功，任輕車将軍。
虜：指匈奴。
[4]密途：近處行軍路途。
亘：綿亘；延續。
甯歲：安定的年份。
“甯歲”句用《左傳·成公七年》“一歲七奔命”典。
[5]涼溫：指人情的冷暖。
這兩句說自己一生精力盡于征戰，心中也深感人情的冷暖。
[6]下世：去世。
部曲：古代軍隊編制。
這裡用以代指将軍的舊部下。
[7]孤績：孤窮者的功績。
這兩句說事勢一旦變化，新掌權的人誰還考慮到孤窮之士的功勞。
[8]刈（yì義）：割。
葵：菜名。
藿（huò霍）：豆葉。
[9]（ɡōu溝）：古代獵人所穿的革制的袖套。
這兩句說從前筋力壯健，随時可以立功；現在困苦如籠中之猿，不得自由。
[10]“棄席”二句：用《禮記·檀弓下》典故：“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
丘也貧，無蓋，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
’路馬死，埋之以帷。
”這裡“幄”代指“帷”，因狗尚得舊席埋葬，馬應得帷。
所以“疲馬”自知将死，而戀主人之軒，希望得“敝帷”入埋。
以物自比，意極悲苦。
[11]“願垂”句：用《韓非子·外儲說左》典故：晉文公返國，要把流亡時用的舊物抛棄，經舅犯谏阻，仍攜帶回國。
以示不忘舊功。
[12]“不愧”句：《韓詩外傳》卷八載：戰國初賢者田子方，見被抛棄的老馬，就買下收養。
此處喻指被棄之人還望權貴能收留自己。
采菱歌[1]（七首選二） （宋）鮑照 其四 要豔雙嶼裡[2]，望美兩洲間。
袅袅風出浦[3]，沉沉日向山。
其七 思今懷近憶，望古懷遠識。
懷古複懷今，長懷無終極。
*** [1]《采菱歌》：鮑照所作《采菱歌》凡七首，乃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452），從始興王劉濬幕出任永安令時所作。
詩中隐約表現了對劉濬密謀害宋文帝的不滿。
但這兩首似隻是寫景和抒情。
[2]要豔：與美人相約。
[3]袅袅：風微弱的樣子。
放歌行[1] （宋）鮑照 蓼蟲避葵堇，習苦不言非[2]。
小人自龌龊[3]，安知曠士懷[4]。
雞鳴洛城裡，禁門平旦開[5]。
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6]。
素帶曳長飚，華纓結遠埃[7]。
日中安能止，鐘鳴猶未歸[8]。
“夷世不可逢，賢君信愛才[9]。
明慮自天斷，不受外嫌猜[10]。
一言分珪爵，片善辭草萊[11]。
豈伊白璧賜，将起黃金台[12]。
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13] *** [1]《放歌行》：這首鮑照的拟作，實際上是諷刺當時熱衷于官爵的人鑽營求職的種種醜象。
篇末“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乃借奔競者口吻，加以嘲諷。
《樂府詩集》引《樂府解題》說：“鮑照《放歌行》雲：‘蓼蟲避葵堇’，言朝廷方盛，君上好才，何為臨歧相将去也。
”這種理解是錯誤的。
[2]蓼（liǎo潦）：苦辣的野菜。
葵：菜名。
堇（jǐn謹）：菜名，微苦可食。
漢東方朔《七谏》：“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這裡說蓼菜上的蟲子習慣了苦辣之味，不以為苦。
[3]龌龊（wòchuò握綽）：卑鄙污濁。
[4]安：哪裡。
曠士：通達的士人。
[5]洛城：指洛陽。
南朝人詩歌常以長安、洛陽代指京城建康。
禁門：宮禁的門。
平旦：早晨。
[6]冠：有官爵的人所戴官帽。
蓋：車上的傘頂。
“縱橫至”、“四方來”都是極言其多。
[7]素帶：絲織品做的帶子。
曳（yè夜）：牽引。
這裡借以形容帶子在風中飄蕩。
華纓：彩色的帽帶。
結遠埃：聚積了遠來的塵土。
這兩句寫那些人頂着狂風、塵土奔走宮禁以求官職。
[8]鐘鳴：漢代制度規定，夜間到晝漏已盡時，要鳴鐘，禁止人們夜行。
[9]夷世：太平之世。
這兩句是稱頌皇帝愛才，身逢不可多得的“盛世”。
從這兩句以下，皆模仿那些一心鑽營官職者的口氣，其實是反話。
[10]明慮：英明的決策。
天斷：皇帝的決定。
不受外嫌猜：指皇帝不受外人的挑撥讒毀。
[11]“一言”句：因一句善言即分頒玉珪以封爵賞。
“片善”句：人有一點長處，就可告别田野去朝廷做官。
[12]伊：唯有。
黃金台：據《史記·燕召公世家》載，戰國時燕昭王為了求士，曾在易水邊上築黃金台以求賢者。
[13]遲回：猶豫不進。
這兩句是“龌龊”的小人勸“曠士”出去做官的話。
代白曲[1]（二首） （宋）鮑照 其一 朱唇動，素腕舉，洛陽少年邯鄲女。
古稱《渌水》今《白》[2]，催弦急管為君舞。
窮秋九月荷葉黃，北風驅雁天雨霜。
夜長酒多樂未央。
其二 春風澹蕩俠思多[3]，天色淨渌氣妍和。
含桃紅萼蘭紫芽[4]，朝日灼爍發園華[5]。
卷幌結帏羅玉筵[6]，齊讴秦吹盧女弦[7]，千金顧笑買芳年。
*** [1]《代白曲》：《樂府詩集》凡六首，本集把前四首作為《代白舞歌辭》，據《奉始興王白舞曲啟》，乃奉宋文帝子始興王劉濬之命而作。
後二首則稱《代白曲》。
這裡選的是《代白曲》。
《玉台新詠》所系，也是這兩首。
[2]《渌水》：古琴曲名。
[3]澹蕩：蕩飏，輕而柔和。
俠思：麗思，即追求華美。
[4]含桃：即櫻桃。
[5]灼爍（shuò朔）：光明溫暖。
華：同花。
[6]卷幌（huǎnɡ晃）：帳帷。
結帏：把帳帷拉開打結以透光亮。
筵：坐席。
[7]齊讴：齊地的歌謠。
用《孟子·告子下》“綿駒處于高唐，而齊右善歌”典故。
秦吹：用《列仙傳》載秦穆公女嫁箫史，學會吹箫以召來鳳凰的典故。
盧女弦：用《古今注》載三國時曹操的宮女盧氏善于彈琴，到明帝時嫁尹更始典故。
代别鶴操[1] （宋）鮑照 雙鶴俱起時，徘徊滄海間。
長弄若天漢[2]，輕軀似雲懸。
幽客時結侶，提攜遊三山[3]。
青繳淩瑤台，丹羅籠紫煙[4]。
海上疾風急，三山多雲霧。
散亂一相失，驚孤不得住。
緬然日月馳[5]，遠矣絕音儀。
有願而不遂，無怨以生離。
鹿鳴在深草，蟬鳴隐高枝。
心自有所存，旁人那得知。
*** [1]《代别鶴操》：《樂府詩集》卷五十八引《琴譜》說是《琴曲》的四大曲之一。
《古今注》說是古代商陵牧子作此曲，不可信。
但這曲調産生于鮑照之前，故稱《代别鶴操》。
[2]弄：遊戲。
[3]三山：指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
[4]繳（zhuó濯）：箭上所系的絲繩。
瑤台：神仙的居處。
羅：網。
紫煙：指天空。
[5]緬：遙遠、漫長。
出自薊北門行[1] （宋）鮑照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鹹陽[2]。
征師屯廣武，分兵救朔方[3]。
嚴秋筋竿勁[4]，虜陣精且強。
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
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梁[5]。
箫鼓流漢思，旌甲被胡霜[6]。
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
馬毛縮如猬，角弓不可張[7]。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
投軀報明主[8]，身死為國殇[9]。
*** [1]《出自薊北門行》：此曲之名據說出自曹植《豔歌行》“出自薊北門，遙望胡地桑”。
但現存各家拟作，都叙從軍出征的事。
薊（jì寂）：古地名，指今北京市一帶（非天津薊縣）。
[2]羽檄：插有羽毛的信函，是告急的文書。
鹹陽：秦代都城，故址在今陝西西安的渭水以北地區。
[3]廣武：地名，在今山西北部。
朔方：漢代設朔方都尉，轄今内蒙、陝北及甯夏等地，以備匈奴。
[4]嚴秋：深秋。
筋竿：指弓。
[5]雁行：排成隊列。
石徑：指山中岩石上鑿成的小路。
魚貫：一個個挨着。
飛梁：高處所建橋梁。
[6]箫鼓：樂聲，這裡指軍樂。
漢思：漢地聲響。
“思”原指奏響。
南齊虞羲《詠霍将軍北伐詩》：“胡笳塞下思，羌笛隴頭鳴。
”此處用作名詞。
這兩句說軍樂奏的是漢軍樂曲，而軍旗铠甲已沾上胡地的霜。
[7]角弓：指弓。
這句形容胡地嚴寒，士兵手凍拉不開弓。
[8]投軀：犧牲生命。
[9]國殇：為國戰死的人。
《楚辭·九歌》有《國殇》。
君子有所思行[1] （宋）鮑照 西上登雀台，東下望雲阙[2]。
層關肅天居。
馳道直如發[3]。
繡甍結飛霞，璇題納明月[4]。
築山拟蓬壺，穿池類溟渤[5]。
選色遍齊代，征聲匝邛越[6]。
陳鐘陪夕宴，笙歌待明發[7]。
年貌不可留，身意會盈歇。
蟻壤漏山阿，絲淚毀金骨[8]。
器惡含滿欹，物忌厚生沒[9]。
智哉衆多士，服理辨昭晣[10]。
*** [1]《君子有所思行》：拟陸機之作，本集及《文選》作《代陸平原之君子有所思行》。
此詩實為諷刺宋文帝劉義隆于元嘉二十三年（446）大修玄武湖而作。
[2]雀台：即銅雀台，在邺（今河北臨漳），曹操所築。
雲阙：高聳雲端的城阙。
[3]層關：重重關塞。
肅：莊嚴。
天居：帝王所居之地。
馳道：帝王專用的道路。
[4]繡甍（ménɡ蒙）：雕飾的屋脊。
璇題：玉的椽頭，喻精美。
[5]蓬壺：海中仙山蓬萊和方壺。
溟渤：“溟”指《莊子·逍遙遊》所說“北溟”，是神話中的海。
“渤”即渤海。
[6]齊：地名，今山東北部及東部一帶。
代：地名，今山西北部及河北西北部一帶。
匝（zā咂）：滿。
邛：指今四川臨邛一帶。
越：指今兩廣等地。
[7]明發：天明。
[8]蟻壤：蟻穴。
阿：一作“河”。
此句言河堤由蟻穴而潰壞。
絲淚：微小的淚水。
此句言微如淚水也能毀壞金石。
[9]欹（qī欺）：傾斜。
厚生沒：養生太厚，反而緻死。
《老子》：“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也。
” [10]昭晣（zhé折）：清楚。
白馬篇[1] （宋）鮑照 白馬骍角弓[2]，鳴鞭乘北風。
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3]。
閉壁自往夏，清野徑還冬[4]。
僑裝多阙絕，旅服少裁縫[5]。
埋身守漢境，沉命對胡封[6]。
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
念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7]。
丈夫設計誤，懷恨逐邊戎[8]。
棄别中國愛，要冀胡馬功[9]。
去來今何道，單賤生所鐘[10]。
但令塞上兒，知我獨為雄。
*** [1]《白馬篇》：本集作《代陳思王〈白馬篇〉》，乃拟曹植之作，但情調不同，有對征戰之苦感到怨恨之辭。
這大約和當時朝廷對北魏作戰時不恤士兵有關。
[2]骍（xīnɡ星）：紅色的牛。
骍角弓：古人以為紅色而角長得好的牛是好牛。
牛角是制弓的材料。
[3]雲中：漢代郡名，在今山西北部和内蒙西南部。
[4]往夏：去年夏天。
徑還冬：直到今年冬天。
[5]僑裝：出門人的衣裝。
阙：同“缺”。
[6]胡封：胡人的境界。
[7]兩都：指長安和洛陽。
楚歌：楚地之歌。
暗用《史記·項羽本紀》漢軍包圍項羽時，四面皆作楚歌的典故。
墉（yōnɡ庸）：城牆。
[8]邊戎：邊塞上的軍隊。
[9]“要冀”句：企求與胡人騎兵作戰時立功。
[10]單賤：孤寒貧賤。
鐘：适逢。
升天行[1] （宋）鮑照 家世宅關輔，勝帶官王城[2]。
備聞十帝事，委曲兩都情[3]。
倦見物興衰，驟睹俗屯平[4]。
翩翻類回掌，怳惚似朝榮[5]。
窮塗悔短計，晚志愛長生[6]。
從師入遠嶽，結友事仙靈。
五圖發金記，九籥隐丹經[7]。
風餐委松宿，雲卧恣天行[8]。
冠霞登彩閣，解玉飲椒庭[9]。
暫遊越萬裡，近别數千齡[10]。
鳳台無還駕，箫管有遺聲[11]。
何時與爾曹，啄腐共吞腥[12]。
*** [1]《升天行》：本集作《代升天行》，《文選》及《樂府詩集》作《升天行》。
此曲有曹植之作兩篇，都是遊仙詩。
鮑照此詩則借遊仙以寫仕途的艱險，對當世的官場表示蔑視。
[2]關輔：指關中三輔（西漢在今陝西中部設京兆、左馮翊和右扶風三郡，稱為“三輔”）。
勝帶：意即能穿上衣冠，指剛成人。
王城：指洛陽，東周時周王建都于此，故名。
[3]十帝：指西漢和東漢各有十多個皇帝，“十帝”是舉其成數。
委曲：備知其中曲折。
兩都：指西漢都城長安和東漢都城洛陽。
[4]物：這裡指世事。
驟：屢次。
俗：風俗，這裡代指政局。
屯（zhūn諄）平：艱險和太平。
[5]翩翻：以鳥飛翻轉比喻世事的變化無常。
回掌：反過手掌。
怳惚：捉摸不定。
朝榮：隻開一個早晨的花。
[6]窮途：指遭遇挫折。
短計：計謀不好。
晚志：晚年的志趣。
[7]五圖：即《五嶽真形圖》。
金記：金丹之經。
這都是道教的典籍。
九籥（yuè月）：即“九鑰”。
據《抱樸子·金丹篇》，金丹要“九轉”方成，故稱“九籥”。
丹經：道教煉丹的經書。
[8]風餐：指吸風飲露，不食五谷。
“雲卧”句：指仙人卧在雲中，在天上随意飄行。
[9]冠霞：以天上雲霞為冠，這是成仙者的行為。
彩閣：仙人所居之處。
解玉：解下佩玉，指辭官。
椒庭：以椒塗刷之庭，取其芳香。
這裡形容神仙所居。
[10]“暫遊”二句：這兩句寫成仙後的情況。
為江淹《别賦》“暫遊萬裡，少别千年”句所本。
[11]“鳳台”、“箫管”：用《列仙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和箫史作鳳凰鳴聲，後騎鳳上天的典故。
[12]“啄腐”句：用《莊子·秋水篇》中鸱鳥得到腐臭的死鼠，正吃時，鹓雛（鳳鳥）飛過，鸱鳥怕搶它的，就向鹓發出“吓”聲的典故。
北風行[1] （宋）鮑照 北風涼，雨雪雱[2]，洛陽女兒多嚴妝[3]。
遙豔帷中自悲傷[4]，沉吟不語若為忘。
問君何行何當歸，苦使妾坐自傷悲。
慮年至，慮顔衰。
情易複，恨難追。
*** [1]《北風行》：本集作《北風涼行》。
此詩取意于《詩經·邶風·北風》，寫婦女思念其出門的丈夫。
[2]雱（pānɡ滂）：雪很大。
[3]嚴妝：盛妝。
[4]遙豔：美好的樣子。
苦熱行[1] （宋）鮑照 赤阪橫西阻，火山赫南威[2]。
身熱頭且痛，鳥堕魂未歸[3]。
湯泉發雲潭，焦煙起石圻[4]。
日月有恒昏，雨露未嘗晞。
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圍[5]。
含沙射流影，吹蠱病行晖[6]。
瘴氣晝熏體，菵露夜沾衣[7]。
饑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飛。
毒泾尚多死，渡泸甯具腓[8]。
生軀蹈死地，昌志登禍機[9]。
戈船榮既薄，伏波賞亦微[10]。
爵輕君尚惜，士重安可希[11]。
*** [1]《苦熱行》：此曲始自曹植。
鮑照這詩似寫宋文帝元嘉二十三年（446）派檀和之征林邑國事。
[2]赤阪：指《漢書·西域傳》所說西域有赤土之阪，經過的人身熱頭痛嘔吐。
火山：據《神異經》：南方有火山，火晝夜不滅。
[3]鳥堕：據《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曾說他南征時見鳥中毒氣跌入水中。
魂未歸：用《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句意。
[4]湯泉：噴熱水的泉。
焦煙：熱氣。
石圻（qí祈）：石質的曲岸。
[5]丹蛇、玄蜂：傳說中南方害人的紅蛇和黑蜂。
十圍：兩手相握叫一圍，“十圍”是形容蜂大。
[6]“含沙”句：傳說中南方有種怪物叫“蜮”（yù域），能含沙射人的影子，被射中的人頭痛發熱，甚至死去。
蠱：傳說中南方人畜養來害人的毒蟲。
行晖：行旅之光輝。
一說：南中畜蠱之家，蠱昏夜飛出，飲水之光如曳彗，所謂“行晖”也。
[7]菵（wǎnɡ網）：莽草，有毒，觸到了它就要使肉潰爛。
[8]毒泾：據《左傳·襄公十四年》記載，晉國率諸侯伐秦，秦人在泾水上遊下毒，軍人多被毒死。
渡泸：渡過泸水。
腓：腿肚子。
“渡泸”句：據說泸水有毒，渡過時腿都潰爛。
[9]昌志：壯志。
[10]戈船：漢武帝伐南越時，以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将軍。
伏波：漢武帝以路博德為伏波将軍。
兩人所得封賞都很微薄。
[11]“士重”句：意思說戰士愛惜生命，哪能希望他們效命。
春日行[1] （宋）鮑照 獻歲發（春）[2]，吾将行。
春山茂，春日明。
園中鳥，多嘉聲。
梅始發，柳始青。
泛舟舻[3]，齊棹驚。
奏《采菱》，歌《鹿鳴》[4]。
風微起，波微生。
弦亦發，酒亦傾。
入蓮池，折桂枝。
芳袖動，芬葉披。
兩相思，兩不知。
*** [1]《春日行》：這首詩寫春天遊樂的情景。
為三言詩。
[2]“獻歲”句：見《楚辭·招魂》。
意思是進了一年又開了春。
本集無“春”字。
[3]舻（lú盧）：船。
[4]《采菱》：即《采菱歌》。
《鹿鳴》：《詩經·小雅》篇名。
結客少年場行[1] （宋）鮑照 骢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鈎[2]。
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仇。
追兵一旦至，負劍遠行遊。
去鄉三十載，複得還舊丘。
升高臨四關，表裡望皇州[3]。
九塗平若水[4]，雙阙似雲浮。
扶宮羅将相[5]，夾道列王侯。
日中市朝滿，車馬若川流。
擊鐘鳴鼎食，方駕自相求[6]。
今我獨何為？坎壈懷百憂[7]。
*** [1]《結客少年場行》：本集作《代結客少年場行》。
《文選》本詩李善注引曹植佚詩《結客篇》雲：“結客少年場，報怨洛北芒。
”此曲或取此為名。
[2]骢馬：青白色的馬。
吳鈎：兵器名，形似劍而曲。
後來用以泛指利劍。
[3]四關：指洛陽城四方的關：東曰城臯，南曰伊阙，西曰函谷，北曰孟津。
皇州：帝王所居之地。
[4]塗：通“途”。
九塗：都城四通八達的大路，有九經（縱路）九緯（橫路）。
[5]“扶宮”句：指将相羅列排班在宮前，如同扶持。
[6]方駕：兩車并行，形容來往的車輛之多。
[7]坎壈（kǎnlǎn砍懶）：困苦，不得志。
代貧賤苦愁行[1] （宋）鮑照 湮沒雖死悲，貧苦即生劇[2]。
長歎至天曉，愁苦窮日夕。
盛顔當少歇，鬓發先老白。
親友四面絕，朋知斷三益[3]。
空庭慚樹萱，藥餌愧過客[4]。
貧年忘日時，黯顔就人惜[5]。
俄頃不相酬，恧怩面已赤[6]。
或以一金恨，便成百年隙[7]。
心為千條計，事未見一獲。
運圮津塗塞，遂轉死溝洫[8]。
以此窮百年，不如還窀穸[9]。
*** [1]《代貧賤苦愁行》：這首詩寫貧士的困苦，純用白描。
鮑照一生坎坷不得志，此詩可能就是寫他自己的經曆。
[2]劇：困苦。
[3]三益：良友。
語出《論語·季氏》：“益者三友。
” [4]萱：萱草，古人認為可以忘憂。
藥餌：當作“樂餌”。
《老子》：“樂與餌，過客止。
” [5]黯：同“暗”，指臉色不悅。
[6]恧怩（nǜní女去聲泥）：慚愧。
[7]隙：仇恨。
[8]圮（pǐ匹）：傾塌，這裡指命運不利。
塗：通“途”。
洫（xù序）：溝。
[9]窀穸（zhūnxī諄夕）：墓穴。
還窀穸：即下葬。
這裡指死。
空城雀[1] （宋）鮑照 雀乳四鷇，空城之阿[2]。
朝拾野粟，夕飲冰河。
高飛畏鸱鸢，下飛畏網羅。
辛傷伊何言，怵迫良已多[3]。
誠不及青鳥，遠食玉山禾[4]。
猶勝吳宮燕，無罪得焚窠[5]。
賦命有厚薄，長歎欲如何。
*** [1]《空城雀》：《雜曲歌辭》之一。
本集作《代空城雀》。
[2]乳：生。
鷇（kòu寇）：初生的小鳥。
阿：屈曲的地方。
[3]怵（chù處）：恐懼。
[4]青鳥：《山海經·西山經》中記西王母有三青鳥為她使喚。
玉山禾：《山海經·西山經》有“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
又《海内西經》載，“昆侖之墟”，“上有木禾”。
郭璞注：“木禾，谷類也”。
[5]“猶勝”二句：據《越絕書》載，秦始皇十一年，看守吳宮的人失慎，用火照燕子，把宮焚毀。
拟行路難[1]（十八首） （宋）鮑照 其一 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萄之錦衾[2]。
紅顔零落歲将暮，寒光宛轉時欲沉[3]。
願君裁悲且減思，聽我抵節行路吟。
不見柏梁銅雀上，甯聞古時清吹音[4]。
其二 洛陽名工鑄為金博山[5]，千斲複萬镂[6]，上刻秦女攜手仙[7]。
承君清夜之歡娛，列置帏裡明燭前。
外發龍鱗之丹彩，内含蘭芬之紫煙。
如今君心一朝異，對此長歎終百年。
其三 璇閨玉墀上椒閣[8]，文窗繡戶垂绮幕。
中有一人字金蘭，被服纖羅蘊芳藿[9]。
春燕差池風散梅，開帏對景弄禽爵[10]。
含歌攬涕恒抱愁，人生幾時得為樂。
甯作野中之雙凫，不願雲間之别鶴。
其四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歎複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11]。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踯躅不敢言[12]。
其五 君不見河邊草，冬時枯死春滿道。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山去，明朝複更出。
今我何時當得然，一去永滅入黃泉。
人生苦多歡樂少，意氣敷腴在盛年[13]。
且願得志數相就[14]，床頭恒有酤酒錢。
功名竹帛非我事[15]，存亡貴賤委皇天。
其六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
丈夫生世能幾時，安能疊燮垂羽翼[16]。
棄檄罷官去[17]，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18]。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其七 愁思忽而至，跨馬出北門。
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園。
荊棘郁蹲蹲[19]，中有一鳥名杜鵑，言是古時蜀帝魂[20]。
聲音哀苦鳴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21]。
飛走樹間啄蟲蟻，豈憶往日天子尊。
念此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其八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
陽春妖冶二三月[22]，從風簸揚落西家。
西家思婦見悲惋，零淚沾衣撫心歎。
初送我君出門時，何言淹留節回換。
床席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發蓬亂。
人生不得恒稱意，惆怅徙倚至夜半[23]。
其九 剉檗染黃絲[24]，黃絲曆亂不可治。
我昔與君始相值，爾時自謂可君意[25]。
結帶與我言，死生好惡不相置[26]。
今日見我顔色衰，意中索寞與先異[27]。
還君金钗玳瑁簪，不忍見之益愁思。
其十 君不見蕣華不終朝，須臾淹冉零落銷[28]。
盛年妖豔浮華輩，不久亦當詣塚頭。
一去無還期，千秋萬歲無音詞。
孤魂茕茕空隴間[29]，獨魄徘徊墳基。
但聞風聲野鳥吟，豈憶平生盛年時。
為此今人多悲悒，君當縱意自熙怡[30]。
其十一 君不見枯箨走階庭[31]，何時複青着故莖。
君不見亡靈蒙享祀，何時傾杯竭壺罂。
君當見此起憂思，甯及得與時人争。
生人倏忽如絕電，華年盛德幾時見？但令縱意存高尚，旨酒佳肴相胥宴[
藹藹霧滿閨，融融景盈幕。
乳燕逐草蟲，巢蜂拾花萼。
是節最暄妍，佳服又新爍[5]。
斂歎對回塗，揚歌弄場藿[6]。
抽琴試伫思，薦珮果成托[7]。
承君郢中美，服義久心諾[8]。
衛風古愉豔，鄭俗舊浮薄[9]。
虛願悲渡湘，空賦笑瀍洛[10]。
盛明難重來，淵意為誰涸。
君其且調弦，桂酒妾行酌。
*** [1]《采桑》：這是拟《相和歌辭·陌上桑》曲調而作。
但歌辭内容與《陌上桑》不同。
[2]淇洧（wěi委）：水名。
淇水在今河南淇縣東，春秋時屬衛；洧水在今河南尉氏西南，春秋時屬鄭。
[3]上宮：衛國地名，見《詩經·鄘風·桑中》。
[4]篁（huánɡ黃）：竹林。
箨（tuò拓）：竹筍上的皮。
[5]爍（shuò朔）：閃光。
[6]回塗：回歸的道路。
場藿（huò豁）：場地上的豆葉。
這句用《詩經·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絷之維之，以永今夕”典故，表示要留住對方。
[7]伫（zhù助）：長時間站立。
薦珮（pèi佩）：進獻衣上玉珮。
[8]郢中美：用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裡》、《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典故，指賞識。
這兩句說蒙您賞識，我服您的高義，心中久已允諾。
[9]衛風：指《詩經·衛風》。
鄭俗：代指《詩經·鄭風》。
古人因《衛風》、《鄭風》多情歌，斥為“淫聲”，所以這樣說。
[10]渡湘：指屈原渡沅湘以尋湘君，見《楚辭·九歌·湘君》王逸注。
瀍（chán纏）：水名。
洛：洛水。
二者皆在河南洛陽附近。
曹植《洛神賦》寫曹植在洛水邊上見宓妃。
這裡用這典故。
煌煌京洛行[1] （宋）鮑照 鳳樓十二重，四戶八绮窗[2]。
繡桷金蓮花，桂柱玉盤龍[3]。
珠簾無隔露，羅幌不勝風[4]。
寶帳三千所，為爾一朝容[5]。
揚芬紫煙上，垂彩綠雲中[6]。
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鴻[7]。
但懼秋塵起，盛愛逐衰蓬。
坐視青苔滿，卧對錦筵空[8]。
琴瑟縱橫散，舞衣不複縫[9]。
古來皆歇薄[10]，君意豈獨濃。
唯見雙黃鹄，千裡一相從[11]。
*** [1]《煌煌京洛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此曲古辭已佚。
《樂府詩集》卷三十九引《古今樂錄》載，王僧虔《技錄》說此曲當時歌唱曹丕之作一篇（“夭夭園桃”）。
但曹丕之作，不過是詠幾個古人的事，并不涉及“京洛”。
鮑照所作則寫京洛盛況及對色衰愛弛的憂慮。
後來戴暠、張正見之作，皆仿此。
《樂府詩集》所載鮑照之作，有兩篇，另一篇“南遊偃師縣”為梁簡文帝蕭綱作，故鮑照本集不載。
至于入選這一首，本集作《代陳思王京洛篇》；《玉台新詠》則作《代京洛篇》。
[2]鳳樓：據《藝文類聚》卷六十三引《晉宮閣名》曰：“總章觀、儀風樓一所，在觀上，廣望觀之南，又别有翔鳳樓。
”按：《初學記》卷二十四“儀風”作“儀鳳”。
绮窗：雕刻花紋的窗。
[3]桷（jué決）：方形的椽子。
“繡桷”句：在雕繪的椽子上以金色蓮花為裝飾。
“桂柱”句：以桂木為柱，用玉裝飾上面雕刻的盤龍。
[4]幌（huǎnɡ恍）：帳幔。
這兩句說珠簾可以透進露水，絲織的帳幔在風中飄蕩。
[5]“寶帳”句：寫後宮人數之多。
所：處。
容：打扮容貌。
這兩句寫妃嫔們為讨好君王而打扮。
[6]紫煙、綠雲：皆指天上的煙雲。
這兩句是說因愛幸而高升天空，比喻受寵。
[7]春吹：春天裡的樂聲。
霜歌：即秋歌。
塞鴻：北方邊塞飛來的鴻雁。
這兩句寫音樂之妙，使人感到幾乎打動了自然界。
但詩句兼有白居易《琵琶行》“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的用意，以便引出下文對色衰的憂慮。
[8]青苔滿：寫冷落之狀。
人迹罕至，庭院中就長青苔。
錦筵：指華美的筵席。
錦筵空：指君王不再來臨。
[9]“琴瑟”句：寫樂器雜亂放置，久已不用。
“舞衣”句：指色衰愛弛，不再作舞。
[10]歇薄：衰歇而感情淡薄。
[11]“唯見”二句：意為還不如天上的黃鹄，即使遠飛千裡，還能相随同行。
東門行[1] （宋）鮑照 傷禽惡弦驚[2]，倦客惡離聲。
離聲斷客情，賓禦皆涕零。
涕零心斷絕，将去還複訣。
一息不相知[3]，何況異鄉别。
遙遙征駕遠，杳杳白日晚。
居人掩閨卧，行子夜中飯[4]。
野風吹草木，行子心腸斷。
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5]。
絲竹徒滿座，憂人不解顔[6]。
長歌欲自慰，彌起長恨端。
*** [1]《東門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古辭寫貧苦人民被迫铤而走險的事，鮑照此詩卻寫的是離愁。
[2]“傷禽”句：指被射傷的雁怕弓聲。
這裡暗用《戰國策·楚策四》載魏加對春申君講更羸用弓聲使受傷的雁聞聲落地故事，說明鳥受過傷以後，聽到弓聲就怕。
[3]一息：呼吸之間。
喻指時間極短。
[4]“居人”二句：寫行旅辛苦和居人的愁苦，為江淹《别賦》“居人愁卧”諸句所本。
[5]葛：麻布衣服。
[6]不解顔：解不開愁容。
門有車馬客行[1] （宋）鮑照 門有車馬客，問君何鄉士。
捷步往相訊[2]，果得舊鄰裡。
凄凄聲中情，慊慊增下俚[3]。
語昔有故悲，論今無新喜。
清晨相訪慰，日暮不能已。
歡戚競尋叙，談調何終止[4]。
辭端竟未究，忽唱分途始。
前悲尚未弭[5]，後戚方複起。
嘶聲盈我口[6]，談言在我耳。
“手迹可傳心，願爾笃行李[7]。
” *** [1]《門有車馬客行》：這首鮑照的拟作，内容與陸機之作相似。
但陸詩重點在悼念往事，鮑詩則重點在惜别。
[2]捷步：快步。
訊：訪問。
[3]慊慊（qiàn歉）：愁恨的樣子。
下俚：《下俚巴人》，代指俗曲。
這兩句是說聽到家鄉聲音心中悲凄，因此講話中也增加了不少家鄉土話。
[4]“歡戚”句：回憶往事，把過去的歡樂和悲苦都争着叙起。
“談調”句：猶言說不完。
[5]弭：停止。
[6]嘶（sī斯）：凄楚哽咽。
[7]“手迹”句：意謂寫信可以表達心情。
笃行李：行路時保重。
棹歌行[1] （宋）鮑照 羁客離嬰時，飄飖無定所[2]。
昔秋寓江介，茲春客河浒[3]。
往戢于役身，願言永懷楚[4]。
泠泠鯈疏潭，邕邕雁循渚[5]。
戾長風振，搖曳高帆舉[6]。
驚波無留連，舟人不躊[7]。
*** [1]《棹歌行》：《相和歌辭·瑟調曲》之一。
這種曲調本是船民拍打船槳而唱的歌。
鮑照此詩則寫旅人思鄉之情。
[2]羁客：寓居他鄉的人。
離嬰時：脫離束縛的時候。
[3]江介：江邊。
河浒：河畔。
[4]戢：收斂。
往戢：是說收斂其眷戀之情而往他鄉。
于役身：去服役的人。
懷楚：懷念家鄉。
用《史記·項羽本紀》“羽背關懷楚”典故。
項羽認為富貴之後，應歸故鄉。
[5]泠泠（línɡ鈴）：水清冷的樣子。
鯈（tiáo條）：白鯈魚。
《莊子·秋水篇》：“鯈魚出遊從容。
”疏：陳列，這裡指浮遊。
邕邕：雁鳴聲。
這兩句寫旅人還不如魚和雁的自在。
[6]（liáo寥）戾：風聲。
這兩句寫風一到，船上舉帆，準備出發。
[7]躊：同“躊躇”，即猶豫。
這兩句寫波浪雖大，船上的人還是要出發。
白頭吟[1] （宋）鮑照 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
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2]。
人情賤恩舊，世路逐衰興。
毫發一為瑕，丘山不可勝[3]。
食苗實碩鼠，點白信蒼蠅[4]。
凫鹄遠成美，薪前見淩[5]。
申黜褒女進，班去趙姬升。
周王日淪惑，漢帝益嗟稱[6]。
心賞固難恃，貌恭豈易憑。
古來共如此，非君獨撫膺[7]。
*** [1]《白頭吟》：本集作《代白頭吟》；《玉台新詠》作《拟樂府白頭吟》；《文選》及《樂府詩集》徑作《白頭吟》。
這首詩寫正直之士不容于世，和古辭用意有别。
後來白居易作《反白頭吟》，主張委運任化，不計怨憎，即針對此詩而發。
[2]仍：頻，再發生。
[3]瑕：玉上的疵斑。
這兩句接着上文“人情賤恩舊，世路逐衰興”而言，說人在失勢之後，即使隻有一絲一毫缺點，哪怕是有大如丘山之功，也不能見容。
[4]“食苗”句：語出《詩經·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苗。
”碩：大。
“點白”句：“點”，同“玷”。
語出《詩經·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于樊。
豈弟君子，無信讒言。
”曹植《贈白馬王彪》詩：“蒼蠅間黑白，讒巧令親疏。
” [5]凫鹄：野鴨和黃鹄。
“凫鹄”句：《韓詩外傳》載：田饒對魯哀公說雞有五種美德，卻仍被宰殺；黃鹄有害無益，卻能一舉千裡，被視為珍禽。
薪：柴草。
“薪”句：《史記·汲黯列傳》載：汲黯說漢武帝用人好像堆柴草，後來居上。
[6]申：指周幽王的申後。
褒女：指褒姒。
《史記·周本紀》載：周幽王得褒姒，寵愛她而想廢掉申後。
班：指漢成帝的班婕妤，有賢才。
趙姬：指趙飛燕。
漢成帝寵趙飛燕而疏班婕妤。
淪惑：迷誤。
嗟稱：歎賞。
[7]心賞：心中贊賞。
“貌恭”句：外表恭敬的人未可輕信。
撫膺：撫胸歎息，以示憤慨。
東武吟行[1] （宋）鮑照 主人且勿喧，賤子歌一言。
仆本寒鄉士，出身蒙漢恩。
始随張校尉，召募到河源[2]。
後逐李輕車，追虜出塞垣[3]。
密途亘萬裡，甯歲猶七奔[4]。
肌力盡鞍甲，心思曆涼溫[5]。
将軍既下世，部曲亦罕存[6]。
時事一朝異，孤績誰複論[7]。
少壯辭家去，窮老還入門。
腰鐮刈葵藿，倚杖牧雞豚[8]。
昔如上鷹，今似檻中猿[9]。
徒結千載恨，空負百年怨。
棄席思君幄，疲馬戀君軒[10]。
願垂晉主惠[11]，不愧田子魂[12]。
*** [1]《東武吟行》：《相和歌辭·楚調曲》之一。
《樂府詩集》所載，以陸機之作為最早，然恐非全篇。
陸詩寫求仙，以沈約拟作推測，陸機原作，當亦有悲人生短促而想求仙的意思。
至于鮑照之作，寫一個退伍軍人為國立功，年老被棄的苦況，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不失為千古名作！東武，齊地名，故址在今山東諸城。
[2]張校尉：指西漢張骞，曾以校尉從衛青擊匈奴。
河源：黃河之源，古人以為黃河出于昆侖山（見《史記·大宛列傳》），這裡當指張骞通西域。
[3]李輕車：指名将李廣的堂弟李蔡，曾擊匈奴有功，任輕車将軍。
虜：指匈奴。
[4]密途：近處行軍路途。
亘：綿亘；延續。
甯歲：安定的年份。
“甯歲”句用《左傳·成公七年》“一歲七奔命”典。
[5]涼溫：指人情的冷暖。
這兩句說自己一生精力盡于征戰，心中也深感人情的冷暖。
[6]下世：去世。
部曲：古代軍隊編制。
這裡用以代指将軍的舊部下。
[7]孤績：孤窮者的功績。
這兩句說事勢一旦變化，新掌權的人誰還考慮到孤窮之士的功勞。
[8]刈（yì義）：割。
葵：菜名。
藿（huò霍）：豆葉。
[9]（ɡōu溝）：古代獵人所穿的革制的袖套。
這兩句說從前筋力壯健，随時可以立功；現在困苦如籠中之猿，不得自由。
[10]“棄席”二句：用《禮記·檀弓下》典故：“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
丘也貧，無蓋，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
’路馬死，埋之以帷。
”這裡“幄”代指“帷”，因狗尚得舊席埋葬，馬應得帷。
所以“疲馬”自知将死，而戀主人之軒，希望得“敝帷”入埋。
以物自比，意極悲苦。
[11]“願垂”句：用《韓非子·外儲說左》典故：晉文公返國，要把流亡時用的舊物抛棄，經舅犯谏阻，仍攜帶回國。
以示不忘舊功。
[12]“不愧”句：《韓詩外傳》卷八載：戰國初賢者田子方，見被抛棄的老馬，就買下收養。
此處喻指被棄之人還望權貴能收留自己。
采菱歌[1]（七首選二） （宋）鮑照 其四 要豔雙嶼裡[2]，望美兩洲間。
袅袅風出浦[3]，沉沉日向山。
其七 思今懷近憶，望古懷遠識。
懷古複懷今，長懷無終極。
*** [1]《采菱歌》：鮑照所作《采菱歌》凡七首，乃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452），從始興王劉濬幕出任永安令時所作。
詩中隐約表現了對劉濬密謀害宋文帝的不滿。
但這兩首似隻是寫景和抒情。
[2]要豔：與美人相約。
[3]袅袅：風微弱的樣子。
放歌行[1] （宋）鮑照 蓼蟲避葵堇，習苦不言非[2]。
小人自龌龊[3]，安知曠士懷[4]。
雞鳴洛城裡，禁門平旦開[5]。
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6]。
素帶曳長飚，華纓結遠埃[7]。
日中安能止，鐘鳴猶未歸[8]。
“夷世不可逢，賢君信愛才[9]。
明慮自天斷，不受外嫌猜[10]。
一言分珪爵，片善辭草萊[11]。
豈伊白璧賜，将起黃金台[12]。
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13] *** [1]《放歌行》：這首鮑照的拟作，實際上是諷刺當時熱衷于官爵的人鑽營求職的種種醜象。
篇末“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乃借奔競者口吻，加以嘲諷。
《樂府詩集》引《樂府解題》說：“鮑照《放歌行》雲：‘蓼蟲避葵堇’，言朝廷方盛，君上好才，何為臨歧相将去也。
”這種理解是錯誤的。
[2]蓼（liǎo潦）：苦辣的野菜。
葵：菜名。
堇（jǐn謹）：菜名，微苦可食。
漢東方朔《七谏》：“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這裡說蓼菜上的蟲子習慣了苦辣之味，不以為苦。
[3]龌龊（wòchuò握綽）：卑鄙污濁。
[4]安：哪裡。
曠士：通達的士人。
[5]洛城：指洛陽。
南朝人詩歌常以長安、洛陽代指京城建康。
禁門：宮禁的門。
平旦：早晨。
[6]冠：有官爵的人所戴官帽。
蓋：車上的傘頂。
“縱橫至”、“四方來”都是極言其多。
[7]素帶：絲織品做的帶子。
曳（yè夜）：牽引。
這裡借以形容帶子在風中飄蕩。
華纓：彩色的帽帶。
結遠埃：聚積了遠來的塵土。
這兩句寫那些人頂着狂風、塵土奔走宮禁以求官職。
[8]鐘鳴：漢代制度規定，夜間到晝漏已盡時，要鳴鐘，禁止人們夜行。
[9]夷世：太平之世。
這兩句是稱頌皇帝愛才，身逢不可多得的“盛世”。
從這兩句以下，皆模仿那些一心鑽營官職者的口氣，其實是反話。
[10]明慮：英明的決策。
天斷：皇帝的決定。
不受外嫌猜：指皇帝不受外人的挑撥讒毀。
[11]“一言”句：因一句善言即分頒玉珪以封爵賞。
“片善”句：人有一點長處，就可告别田野去朝廷做官。
[12]伊：唯有。
黃金台：據《史記·燕召公世家》載，戰國時燕昭王為了求士，曾在易水邊上築黃金台以求賢者。
[13]遲回：猶豫不進。
這兩句是“龌龊”的小人勸“曠士”出去做官的話。
代白曲[1]（二首） （宋）鮑照 其一 朱唇動，素腕舉，洛陽少年邯鄲女。
古稱《渌水》今《白》[2]，催弦急管為君舞。
窮秋九月荷葉黃，北風驅雁天雨霜。
夜長酒多樂未央。
其二 春風澹蕩俠思多[3]，天色淨渌氣妍和。
含桃紅萼蘭紫芽[4]，朝日灼爍發園華[5]。
卷幌結帏羅玉筵[6]，齊讴秦吹盧女弦[7]，千金顧笑買芳年。
*** [1]《代白曲》：《樂府詩集》凡六首，本集把前四首作為《代白舞歌辭》，據《奉始興王白舞曲啟》，乃奉宋文帝子始興王劉濬之命而作。
後二首則稱《代白曲》。
這裡選的是《代白曲》。
《玉台新詠》所系，也是這兩首。
[2]《渌水》：古琴曲名。
[3]澹蕩：蕩飏，輕而柔和。
俠思：麗思，即追求華美。
[4]含桃：即櫻桃。
[5]灼爍（shuò朔）：光明溫暖。
華：同花。
[6]卷幌（huǎnɡ晃）：帳帷。
結帏：把帳帷拉開打結以透光亮。
筵：坐席。
[7]齊讴：齊地的歌謠。
用《孟子·告子下》“綿駒處于高唐，而齊右善歌”典故。
秦吹：用《列仙傳》載秦穆公女嫁箫史，學會吹箫以召來鳳凰的典故。
盧女弦：用《古今注》載三國時曹操的宮女盧氏善于彈琴，到明帝時嫁尹更始典故。
代别鶴操[1] （宋）鮑照 雙鶴俱起時，徘徊滄海間。
長弄若天漢[2]，輕軀似雲懸。
幽客時結侶，提攜遊三山[3]。
青繳淩瑤台，丹羅籠紫煙[4]。
海上疾風急，三山多雲霧。
散亂一相失，驚孤不得住。
緬然日月馳[5]，遠矣絕音儀。
有願而不遂，無怨以生離。
鹿鳴在深草，蟬鳴隐高枝。
心自有所存，旁人那得知。
*** [1]《代别鶴操》：《樂府詩集》卷五十八引《琴譜》說是《琴曲》的四大曲之一。
《古今注》說是古代商陵牧子作此曲，不可信。
但這曲調産生于鮑照之前，故稱《代别鶴操》。
[2]弄：遊戲。
[3]三山：指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
[4]繳（zhuó濯）：箭上所系的絲繩。
瑤台：神仙的居處。
羅：網。
紫煙：指天空。
[5]緬：遙遠、漫長。
出自薊北門行[1] （宋）鮑照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鹹陽[2]。
征師屯廣武，分兵救朔方[3]。
嚴秋筋竿勁[4]，虜陣精且強。
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
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梁[5]。
箫鼓流漢思，旌甲被胡霜[6]。
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
馬毛縮如猬，角弓不可張[7]。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
投軀報明主[8]，身死為國殇[9]。
*** [1]《出自薊北門行》：此曲之名據說出自曹植《豔歌行》“出自薊北門，遙望胡地桑”。
但現存各家拟作，都叙從軍出征的事。
薊（jì寂）：古地名，指今北京市一帶（非天津薊縣）。
[2]羽檄：插有羽毛的信函，是告急的文書。
鹹陽：秦代都城，故址在今陝西西安的渭水以北地區。
[3]廣武：地名，在今山西北部。
朔方：漢代設朔方都尉，轄今内蒙、陝北及甯夏等地，以備匈奴。
[4]嚴秋：深秋。
筋竿：指弓。
[5]雁行：排成隊列。
石徑：指山中岩石上鑿成的小路。
魚貫：一個個挨着。
飛梁：高處所建橋梁。
[6]箫鼓：樂聲，這裡指軍樂。
漢思：漢地聲響。
“思”原指奏響。
南齊虞羲《詠霍将軍北伐詩》：“胡笳塞下思，羌笛隴頭鳴。
”此處用作名詞。
這兩句說軍樂奏的是漢軍樂曲，而軍旗铠甲已沾上胡地的霜。
[7]角弓：指弓。
這句形容胡地嚴寒，士兵手凍拉不開弓。
[8]投軀：犧牲生命。
[9]國殇：為國戰死的人。
《楚辭·九歌》有《國殇》。
君子有所思行[1] （宋）鮑照 西上登雀台，東下望雲阙[2]。
層關肅天居。
馳道直如發[3]。
繡甍結飛霞，璇題納明月[4]。
築山拟蓬壺，穿池類溟渤[5]。
選色遍齊代，征聲匝邛越[6]。
陳鐘陪夕宴，笙歌待明發[7]。
年貌不可留，身意會盈歇。
蟻壤漏山阿，絲淚毀金骨[8]。
器惡含滿欹，物忌厚生沒[9]。
智哉衆多士，服理辨昭晣[10]。
*** [1]《君子有所思行》：拟陸機之作，本集及《文選》作《代陸平原之君子有所思行》。
此詩實為諷刺宋文帝劉義隆于元嘉二十三年（446）大修玄武湖而作。
[2]雀台：即銅雀台，在邺（今河北臨漳），曹操所築。
雲阙：高聳雲端的城阙。
[3]層關：重重關塞。
肅：莊嚴。
天居：帝王所居之地。
馳道：帝王專用的道路。
[4]繡甍（ménɡ蒙）：雕飾的屋脊。
璇題：玉的椽頭，喻精美。
[5]蓬壺：海中仙山蓬萊和方壺。
溟渤：“溟”指《莊子·逍遙遊》所說“北溟”，是神話中的海。
“渤”即渤海。
[6]齊：地名，今山東北部及東部一帶。
代：地名，今山西北部及河北西北部一帶。
匝（zā咂）：滿。
邛：指今四川臨邛一帶。
越：指今兩廣等地。
[7]明發：天明。
[8]蟻壤：蟻穴。
阿：一作“河”。
此句言河堤由蟻穴而潰壞。
絲淚：微小的淚水。
此句言微如淚水也能毀壞金石。
[9]欹（qī欺）：傾斜。
厚生沒：養生太厚，反而緻死。
《老子》：“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也。
” [10]昭晣（zhé折）：清楚。
白馬篇[1] （宋）鮑照 白馬骍角弓[2]，鳴鞭乘北風。
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3]。
閉壁自往夏，清野徑還冬[4]。
僑裝多阙絕，旅服少裁縫[5]。
埋身守漢境，沉命對胡封[6]。
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
念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7]。
丈夫設計誤，懷恨逐邊戎[8]。
棄别中國愛，要冀胡馬功[9]。
去來今何道，單賤生所鐘[10]。
但令塞上兒，知我獨為雄。
*** [1]《白馬篇》：本集作《代陳思王〈白馬篇〉》，乃拟曹植之作，但情調不同，有對征戰之苦感到怨恨之辭。
這大約和當時朝廷對北魏作戰時不恤士兵有關。
[2]骍（xīnɡ星）：紅色的牛。
骍角弓：古人以為紅色而角長得好的牛是好牛。
牛角是制弓的材料。
[3]雲中：漢代郡名，在今山西北部和内蒙西南部。
[4]往夏：去年夏天。
徑還冬：直到今年冬天。
[5]僑裝：出門人的衣裝。
阙：同“缺”。
[6]胡封：胡人的境界。
[7]兩都：指長安和洛陽。
楚歌：楚地之歌。
暗用《史記·項羽本紀》漢軍包圍項羽時，四面皆作楚歌的典故。
墉（yōnɡ庸）：城牆。
[8]邊戎：邊塞上的軍隊。
[9]“要冀”句：企求與胡人騎兵作戰時立功。
[10]單賤：孤寒貧賤。
鐘：适逢。
升天行[1] （宋）鮑照 家世宅關輔，勝帶官王城[2]。
備聞十帝事，委曲兩都情[3]。
倦見物興衰，驟睹俗屯平[4]。
翩翻類回掌，怳惚似朝榮[5]。
窮塗悔短計，晚志愛長生[6]。
從師入遠嶽，結友事仙靈。
五圖發金記，九籥隐丹經[7]。
風餐委松宿，雲卧恣天行[8]。
冠霞登彩閣，解玉飲椒庭[9]。
暫遊越萬裡，近别數千齡[10]。
鳳台無還駕，箫管有遺聲[11]。
何時與爾曹，啄腐共吞腥[12]。
*** [1]《升天行》：本集作《代升天行》，《文選》及《樂府詩集》作《升天行》。
此曲有曹植之作兩篇，都是遊仙詩。
鮑照此詩則借遊仙以寫仕途的艱險，對當世的官場表示蔑視。
[2]關輔：指關中三輔（西漢在今陝西中部設京兆、左馮翊和右扶風三郡，稱為“三輔”）。
勝帶：意即能穿上衣冠，指剛成人。
王城：指洛陽，東周時周王建都于此，故名。
[3]十帝：指西漢和東漢各有十多個皇帝，“十帝”是舉其成數。
委曲：備知其中曲折。
兩都：指西漢都城長安和東漢都城洛陽。
[4]物：這裡指世事。
驟：屢次。
俗：風俗，這裡代指政局。
屯（zhūn諄）平：艱險和太平。
[5]翩翻：以鳥飛翻轉比喻世事的變化無常。
回掌：反過手掌。
怳惚：捉摸不定。
朝榮：隻開一個早晨的花。
[6]窮途：指遭遇挫折。
短計：計謀不好。
晚志：晚年的志趣。
[7]五圖：即《五嶽真形圖》。
金記：金丹之經。
這都是道教的典籍。
九籥（yuè月）：即“九鑰”。
據《抱樸子·金丹篇》，金丹要“九轉”方成，故稱“九籥”。
丹經：道教煉丹的經書。
[8]風餐：指吸風飲露，不食五谷。
“雲卧”句：指仙人卧在雲中，在天上随意飄行。
[9]冠霞：以天上雲霞為冠，這是成仙者的行為。
彩閣：仙人所居之處。
解玉：解下佩玉，指辭官。
椒庭：以椒塗刷之庭，取其芳香。
這裡形容神仙所居。
[10]“暫遊”二句：這兩句寫成仙後的情況。
為江淹《别賦》“暫遊萬裡，少别千年”句所本。
[11]“鳳台”、“箫管”：用《列仙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和箫史作鳳凰鳴聲，後騎鳳上天的典故。
[12]“啄腐”句：用《莊子·秋水篇》中鸱鳥得到腐臭的死鼠，正吃時，鹓雛（鳳鳥）飛過，鸱鳥怕搶它的，就向鹓發出“吓”聲的典故。
北風行[1] （宋）鮑照 北風涼，雨雪雱[2]，洛陽女兒多嚴妝[3]。
遙豔帷中自悲傷[4]，沉吟不語若為忘。
問君何行何當歸，苦使妾坐自傷悲。
慮年至，慮顔衰。
情易複，恨難追。
*** [1]《北風行》：本集作《北風涼行》。
此詩取意于《詩經·邶風·北風》，寫婦女思念其出門的丈夫。
[2]雱（pānɡ滂）：雪很大。
[3]嚴妝：盛妝。
[4]遙豔：美好的樣子。
苦熱行[1] （宋）鮑照 赤阪橫西阻，火山赫南威[2]。
身熱頭且痛，鳥堕魂未歸[3]。
湯泉發雲潭，焦煙起石圻[4]。
日月有恒昏，雨露未嘗晞。
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圍[5]。
含沙射流影，吹蠱病行晖[6]。
瘴氣晝熏體，菵露夜沾衣[7]。
饑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飛。
毒泾尚多死，渡泸甯具腓[8]。
生軀蹈死地，昌志登禍機[9]。
戈船榮既薄，伏波賞亦微[10]。
爵輕君尚惜，士重安可希[11]。
*** [1]《苦熱行》：此曲始自曹植。
鮑照這詩似寫宋文帝元嘉二十三年（446）派檀和之征林邑國事。
[2]赤阪：指《漢書·西域傳》所說西域有赤土之阪，經過的人身熱頭痛嘔吐。
火山：據《神異經》：南方有火山，火晝夜不滅。
[3]鳥堕：據《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曾說他南征時見鳥中毒氣跌入水中。
魂未歸：用《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句意。
[4]湯泉：噴熱水的泉。
焦煙：熱氣。
石圻（qí祈）：石質的曲岸。
[5]丹蛇、玄蜂：傳說中南方害人的紅蛇和黑蜂。
十圍：兩手相握叫一圍，“十圍”是形容蜂大。
[6]“含沙”句：傳說中南方有種怪物叫“蜮”（yù域），能含沙射人的影子，被射中的人頭痛發熱，甚至死去。
蠱：傳說中南方人畜養來害人的毒蟲。
行晖：行旅之光輝。
一說：南中畜蠱之家，蠱昏夜飛出，飲水之光如曳彗，所謂“行晖”也。
[7]菵（wǎnɡ網）：莽草，有毒，觸到了它就要使肉潰爛。
[8]毒泾：據《左傳·襄公十四年》記載，晉國率諸侯伐秦，秦人在泾水上遊下毒，軍人多被毒死。
渡泸：渡過泸水。
腓：腿肚子。
“渡泸”句：據說泸水有毒，渡過時腿都潰爛。
[9]昌志：壯志。
[10]戈船：漢武帝伐南越時，以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将軍。
伏波：漢武帝以路博德為伏波将軍。
兩人所得封賞都很微薄。
[11]“士重”句：意思說戰士愛惜生命，哪能希望他們效命。
春日行[1] （宋）鮑照 獻歲發（春）[2]，吾将行。
春山茂，春日明。
園中鳥，多嘉聲。
梅始發，柳始青。
泛舟舻[3]，齊棹驚。
奏《采菱》，歌《鹿鳴》[4]。
風微起，波微生。
弦亦發，酒亦傾。
入蓮池，折桂枝。
芳袖動，芬葉披。
兩相思，兩不知。
*** [1]《春日行》：這首詩寫春天遊樂的情景。
為三言詩。
[2]“獻歲”句：見《楚辭·招魂》。
意思是進了一年又開了春。
本集無“春”字。
[3]舻（lú盧）：船。
[4]《采菱》：即《采菱歌》。
《鹿鳴》：《詩經·小雅》篇名。
結客少年場行[1] （宋）鮑照 骢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鈎[2]。
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仇。
追兵一旦至，負劍遠行遊。
去鄉三十載，複得還舊丘。
升高臨四關，表裡望皇州[3]。
九塗平若水[4]，雙阙似雲浮。
扶宮羅将相[5]，夾道列王侯。
日中市朝滿，車馬若川流。
擊鐘鳴鼎食，方駕自相求[6]。
今我獨何為？坎壈懷百憂[7]。
*** [1]《結客少年場行》：本集作《代結客少年場行》。
《文選》本詩李善注引曹植佚詩《結客篇》雲：“結客少年場，報怨洛北芒。
”此曲或取此為名。
[2]骢馬：青白色的馬。
吳鈎：兵器名，形似劍而曲。
後來用以泛指利劍。
[3]四關：指洛陽城四方的關：東曰城臯，南曰伊阙，西曰函谷，北曰孟津。
皇州：帝王所居之地。
[4]塗：通“途”。
九塗：都城四通八達的大路，有九經（縱路）九緯（橫路）。
[5]“扶宮”句：指将相羅列排班在宮前，如同扶持。
[6]方駕：兩車并行，形容來往的車輛之多。
[7]坎壈（kǎnlǎn砍懶）：困苦，不得志。
代貧賤苦愁行[1] （宋）鮑照 湮沒雖死悲，貧苦即生劇[2]。
長歎至天曉，愁苦窮日夕。
盛顔當少歇，鬓發先老白。
親友四面絕，朋知斷三益[3]。
空庭慚樹萱，藥餌愧過客[4]。
貧年忘日時，黯顔就人惜[5]。
俄頃不相酬，恧怩面已赤[6]。
或以一金恨，便成百年隙[7]。
心為千條計，事未見一獲。
運圮津塗塞，遂轉死溝洫[8]。
以此窮百年，不如還窀穸[9]。
*** [1]《代貧賤苦愁行》：這首詩寫貧士的困苦，純用白描。
鮑照一生坎坷不得志，此詩可能就是寫他自己的經曆。
[2]劇：困苦。
[3]三益：良友。
語出《論語·季氏》：“益者三友。
” [4]萱：萱草，古人認為可以忘憂。
藥餌：當作“樂餌”。
《老子》：“樂與餌，過客止。
” [5]黯：同“暗”，指臉色不悅。
[6]恧怩（nǜní女去聲泥）：慚愧。
[7]隙：仇恨。
[8]圮（pǐ匹）：傾塌，這裡指命運不利。
塗：通“途”。
洫（xù序）：溝。
[9]窀穸（zhūnxī諄夕）：墓穴。
還窀穸：即下葬。
這裡指死。
空城雀[1] （宋）鮑照 雀乳四鷇，空城之阿[2]。
朝拾野粟，夕飲冰河。
高飛畏鸱鸢，下飛畏網羅。
辛傷伊何言，怵迫良已多[3]。
誠不及青鳥，遠食玉山禾[4]。
猶勝吳宮燕，無罪得焚窠[5]。
賦命有厚薄，長歎欲如何。
*** [1]《空城雀》：《雜曲歌辭》之一。
本集作《代空城雀》。
[2]乳：生。
鷇（kòu寇）：初生的小鳥。
阿：屈曲的地方。
[3]怵（chù處）：恐懼。
[4]青鳥：《山海經·西山經》中記西王母有三青鳥為她使喚。
玉山禾：《山海經·西山經》有“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
又《海内西經》載，“昆侖之墟”，“上有木禾”。
郭璞注：“木禾，谷類也”。
[5]“猶勝”二句：據《越絕書》載，秦始皇十一年，看守吳宮的人失慎，用火照燕子，把宮焚毀。
拟行路難[1]（十八首） （宋）鮑照 其一 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萄之錦衾[2]。
紅顔零落歲将暮，寒光宛轉時欲沉[3]。
願君裁悲且減思，聽我抵節行路吟。
不見柏梁銅雀上，甯聞古時清吹音[4]。
其二 洛陽名工鑄為金博山[5]，千斲複萬镂[6]，上刻秦女攜手仙[7]。
承君清夜之歡娛，列置帏裡明燭前。
外發龍鱗之丹彩，内含蘭芬之紫煙。
如今君心一朝異，對此長歎終百年。
其三 璇閨玉墀上椒閣[8]，文窗繡戶垂绮幕。
中有一人字金蘭，被服纖羅蘊芳藿[9]。
春燕差池風散梅，開帏對景弄禽爵[10]。
含歌攬涕恒抱愁，人生幾時得為樂。
甯作野中之雙凫，不願雲間之别鶴。
其四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歎複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11]。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踯躅不敢言[12]。
其五 君不見河邊草，冬時枯死春滿道。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山去，明朝複更出。
今我何時當得然，一去永滅入黃泉。
人生苦多歡樂少，意氣敷腴在盛年[13]。
且願得志數相就[14]，床頭恒有酤酒錢。
功名竹帛非我事[15]，存亡貴賤委皇天。
其六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
丈夫生世能幾時，安能疊燮垂羽翼[16]。
棄檄罷官去[17]，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18]。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其七 愁思忽而至，跨馬出北門。
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園。
荊棘郁蹲蹲[19]，中有一鳥名杜鵑，言是古時蜀帝魂[20]。
聲音哀苦鳴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21]。
飛走樹間啄蟲蟻，豈憶往日天子尊。
念此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其八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
陽春妖冶二三月[22]，從風簸揚落西家。
西家思婦見悲惋，零淚沾衣撫心歎。
初送我君出門時，何言淹留節回換。
床席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發蓬亂。
人生不得恒稱意，惆怅徙倚至夜半[23]。
其九 剉檗染黃絲[24]，黃絲曆亂不可治。
我昔與君始相值，爾時自謂可君意[25]。
結帶與我言，死生好惡不相置[26]。
今日見我顔色衰，意中索寞與先異[27]。
還君金钗玳瑁簪，不忍見之益愁思。
其十 君不見蕣華不終朝，須臾淹冉零落銷[28]。
盛年妖豔浮華輩，不久亦當詣塚頭。
一去無還期，千秋萬歲無音詞。
孤魂茕茕空隴間[29]，獨魄徘徊墳基。
但聞風聲野鳥吟，豈憶平生盛年時。
為此今人多悲悒，君當縱意自熙怡[30]。
其十一 君不見枯箨走階庭[31]，何時複青着故莖。
君不見亡靈蒙享祀，何時傾杯竭壺罂。
君當見此起憂思，甯及得與時人争。
生人倏忽如絕電，華年盛德幾時見？但令縱意存高尚，旨酒佳肴相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