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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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們一起去！&rdquo
&ldquo這算甚麼！這算甚麼？&rdquo
&ldquo沒有甚麼！你家還有誰！&rdquo
&ldquo沒有誰，我的爸爸，年老癱瘓在床上！&rdquo
&ldquo那好極了！我跟你去見你的爸爸，你就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最近才訂婚的！&rdquo
&ldquo這怎麼可以！&rdquo
&ldquo怎麼不可以？你說，這個白蛇精跟你甚麼關系！&rdquo
&ldquo我不是說過嗎？表姊姊！&rdquo
&ldquo那好極了！你對她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要你說。
&rdquo &ldquo姊姊，不要在這兒吵鬧好不好！等會兒，我到那邊等你，仔仔細細說給你聽！&rdquo &ldquo哼！你還記得有那個邊嗎？我告訴你，好，大家鬧一陣，大家活不成！&rdquo &ldquo等會再談，好不？&rdquo這時，高老大跟白璐珊有說有笑從舞池裡走回來了，她們看他們，彼此招呼了一個不自然的冷笑。
明中，她一直旋轉著男人的世界，每個男人，跟她的吧狗兒一般，匍匐在她的腳邊，侍候她的喜怒。
忽然，她發見她所要創造的對象，反而變成了她的叛徒；一陣痛心，一陣憤怒，一陣悲涼，她覺得她是這麼被世界所遺棄了。
她可以饒恕毒蛇猛獸，饒恕地獄裡的魔鬼，卻不能饒恕這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破産失蹤的鄒志道來，就是到了窮途末路那一刻，他還是替她留著後路的。
這個小冤家，卻像丢一隻破鞋子一般，丢開了她，這對于她的尊嚴，是最大的冒犯。
她自己懊悔瞎了眼睛，看錯了人；但是事到如今，非搶回來不可；&ldquo不完全則甯無&rdquo，她咬咬牙龈，獨占了他，隻可她丢他，不許他反叛！ 她的雙眼已經出了火，她要吃人，她有勇氣把志傑斬成幾段，埋到壇子裡去。
她願意跟任何人，白璐珊也好，到廣場上去決鬥，拼個你死我活；她願意跟志傑一同跳海，服毒，一同死了去！ 那晚，她總算耐著性子，在半山公寓等到了他了；這隻夾著尾巴，沿著牆頭挨著身子向她??眼睛的狗仔，乖乖地坐在她的對面。
她依舊一言不發，把斟好的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吩咐道：&ldquo喝下去！&rdquo 他端了杯，雙手有些發抖！&ldquo這裡面甚麼東西！&rdquo &ldquo你喝就是了！&rdquo她冷笑了一聲！ &ldquo我喝，我喝！&rdquo他話是這麼說，雙手捧著，依舊在那兒發抖。
&ldquo我告訴你，這是毒酒，十片安眠藥，怕甚麼，我也一杯，一同死！&rdquo她端起自己的一杯，骨都骨都喝了下去。
&ldquo一個男子漢，這麼怕死！&rdquo &ldquo你騙我，你騙我的！&rdquo他低了頭向杯仔細看看，鼻子嗅了又嗅！ &ldquo你喝！我要跟你一同死！&rdquo她走了過去，迫著他喝下去！ &ldquo你不讓我說個明白，我死也心不甘的！&rdquo &ldquo不要說啦，我明白的！&rdquo她一臉鐵青，&ldquo他喝了再說，你喝了再說！&rdquo 志傑再把酒杯端到唇邊抿了一下，明中趁勢把杯底一托，灌了一大杯在他的嘴裡，右手捏緊了他的鼻孔，一個骨都，小娃娃喝藥似的，吞下肚子去了。
等她放松了手，才&ldquo嗄&rdquo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ldquo你，你真要我死！&rdquo他的舌頭覺得發麻，喉頭有些發燒，舌闆上有些發苦，他驚愕失聲，相信吞下去的這大半杯，一定是安眠藥！ &ldquo是，我要你死，我們一同死，省得三心兩意，給那些白蛇精小青青迷了去！&rdquo她拿過桌上他吃賸的半杯藥酒，倒在自己嘴裡。
&ldquo我多喝一點，快點死！給别人踢開了的，活在世界上也沒有甚麼道理！&rdquo 他好似從胸口麻了上來，渾身的血管，流得很慢很慢，差不多要停止的樣兒。
他把嘴張得很大，要把整個房子的空氣吞下去；雙眼向天花闆直瞪，看死亡之神會不會從闆縫裡掉下來。
&ldquo你，你好狠心！&rdquo &ldquo你不那麼狠心，我就不這麼狠心！&rdquo她泰然自若，坐在椅子上，那鮮紅的指甲，一顆顆跳入她的眼中來。
他呆了一下，便奔向電話那邊去；她急步跟了上來，搶上了一步，嘻嘻地笑道：&ldquo何必這麼急呢？等我倒下了，你再打９９９電話叫急也不遲；我死了你活了，你們都稱心了，豈不是好！&rdquo 他剛要向她手中，搶取那聽筒，她猛力一拉，先把電話線拉斷，把聽筒交給他的手中。
他木然地似接非接，蓬地一聲，聽筒落在地闆上了。
他在房間裡邊走邊哭，邊哭邊叫：&ldquo我不能死！我不能死！&rdquo &ldquo我偏要你死，我偏要你死！&rdquo &ldquo你不能這樣狠心！你不能這樣狠心！我的父親老了，他癱廢在床上；我死了，他也活不成！&rdquo &ldquo我也有母親呀！我死了，她也活不成的！反正這個世界，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算得甚麼！譬如中了原子彈，一家門死光！&rdquo &ldquo想不到你這人，這樣的冷心腸！&rdquo &ldquo你這人熱心腸太多了，白姑娘黑姑娘一大堆！&rdquo &ldquo你，你&hellip&hellip&rdquo他隻覺得渾身麻得更利害了。
忽然，他的心房跳躍得十分利害，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顆星一顆星異動著；那隻黑色的大手已經伸到他的喉頭來了。
他眼見明中的臉變得碧青，眼睛閉著，她是安安靜靜地在迎接死神了；一切都絕望了，他就給這狠毒的女人毀掉了。
這女人把死看得這麼輕描淡寫，把自己的生命像毽子那麼踢著，連他的生命，也在她的手裡玩耍著。
他想來想去，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年癱廢的父親，母親臨死時的叮囑，從江津流亡出來時，他那大哥的淚眼，以及魯老闆的囑咐告誡的話，一一浮上了心頭。
女人是禍水，他就像一滴露水似的，在她的掌中幹掉了。
平常時候，厭倦了人生，覺得活在世上，也沒有甚麼大道理，可是在臨死的一刻，生命的晚霞就是這麼美麗！他像一個上法場處斬的犯人，槍口已經向他瞄準；但是，他唱不出那句二十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好戲來。
&ldquo明中，你還年輕，我還年輕！怎麼不珍重自己的生命。
這麼開玩笑似的丢掉了！明中，你難道一點也不懊悔嗎！&rdquo &ldquo不，我一點也不懊悔，生命最可貴，愛情更值得珍重！有你陪著我同死，我還不高興嗎！&rdquo她張開了半隻眼睛，有氣無力地這麼說。
&ldquo你讓我走，好了，我死也不死在這裡！&rdquo &ldquo走到那裡去？所有的門，我都鎖了，我就要你死在這裡！兩個人死在一堆，&rdquo她說話的聲音更低，臉色更蒼白了。
&ldquo明天早晨，本埠新聞頭條大字标題：&lsquo黃明中殉情，滕志傑同命！&rsquo我的遺囑，已經送到報館裡去了！你要寫遺囑嗎？還來得及，抽屜裡有紙有筆，你自己拿吧！&rdquo她勉強站了起來，立即跌跌倒倒地歪下去了。
他用力蹬著地闆，怒目看著明中&ldquo嗄嗄噢噢&rdquo亂叫了一陣子。
&ldquo親愛的！你要打，打好了，你要殺，殺好了；最後這一段的生命，我是整個兒屬于你的！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rdquo她就一句接著一句，抛向他的耳邊去！
&rdquo &ldquo姊姊，不要在這兒吵鬧好不好！等會兒，我到那邊等你，仔仔細細說給你聽！&rdquo &ldquo哼！你還記得有那個邊嗎？我告訴你，好，大家鬧一陣，大家活不成！&rdquo &ldquo等會再談，好不？&rdquo這時，高老大跟白璐珊有說有笑從舞池裡走回來了，她們看他們，彼此招呼了一個不自然的冷笑。
明中，她一直旋轉著男人的世界，每個男人，跟她的吧狗兒一般，匍匐在她的腳邊，侍候她的喜怒。
忽然，她發見她所要創造的對象，反而變成了她的叛徒；一陣痛心，一陣憤怒，一陣悲涼，她覺得她是這麼被世界所遺棄了。
她可以饒恕毒蛇猛獸，饒恕地獄裡的魔鬼，卻不能饒恕這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破産失蹤的鄒志道來，就是到了窮途末路那一刻，他還是替她留著後路的。
這個小冤家，卻像丢一隻破鞋子一般，丢開了她，這對于她的尊嚴，是最大的冒犯。
她自己懊悔瞎了眼睛，看錯了人；但是事到如今，非搶回來不可；&ldquo不完全則甯無&rdquo，她咬咬牙龈，獨占了他，隻可她丢他，不許他反叛！ 她的雙眼已經出了火，她要吃人，她有勇氣把志傑斬成幾段，埋到壇子裡去。
她願意跟任何人，白璐珊也好，到廣場上去決鬥，拼個你死我活；她願意跟志傑一同跳海，服毒，一同死了去！ 那晚，她總算耐著性子，在半山公寓等到了他了；這隻夾著尾巴，沿著牆頭挨著身子向她??眼睛的狗仔，乖乖地坐在她的對面。
她依舊一言不發，把斟好的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吩咐道：&ldquo喝下去！&rdquo 他端了杯，雙手有些發抖！&ldquo這裡面甚麼東西！&rdquo &ldquo你喝就是了！&rdquo她冷笑了一聲！ &ldquo我喝，我喝！&rdquo他話是這麼說，雙手捧著，依舊在那兒發抖。
&ldquo我告訴你，這是毒酒，十片安眠藥，怕甚麼，我也一杯，一同死！&rdquo她端起自己的一杯，骨都骨都喝了下去。
&ldquo一個男子漢，這麼怕死！&rdquo &ldquo你騙我，你騙我的！&rdquo他低了頭向杯仔細看看，鼻子嗅了又嗅！ &ldquo你喝！我要跟你一同死！&rdquo她走了過去，迫著他喝下去！ &ldquo你不讓我說個明白，我死也心不甘的！&rdquo &ldquo不要說啦，我明白的！&rdquo她一臉鐵青，&ldquo他喝了再說，你喝了再說！&rdquo 志傑再把酒杯端到唇邊抿了一下，明中趁勢把杯底一托，灌了一大杯在他的嘴裡，右手捏緊了他的鼻孔，一個骨都，小娃娃喝藥似的，吞下肚子去了。
等她放松了手，才&ldquo嗄&rdquo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ldquo你，你真要我死！&rdquo他的舌頭覺得發麻，喉頭有些發燒，舌闆上有些發苦，他驚愕失聲，相信吞下去的這大半杯，一定是安眠藥！ &ldquo是，我要你死，我們一同死，省得三心兩意，給那些白蛇精小青青迷了去！&rdquo她拿過桌上他吃賸的半杯藥酒，倒在自己嘴裡。
&ldquo我多喝一點，快點死！給别人踢開了的，活在世界上也沒有甚麼道理！&rdquo 他好似從胸口麻了上來，渾身的血管，流得很慢很慢，差不多要停止的樣兒。
他把嘴張得很大，要把整個房子的空氣吞下去；雙眼向天花闆直瞪，看死亡之神會不會從闆縫裡掉下來。
&ldquo你，你好狠心！&rdquo &ldquo你不那麼狠心，我就不這麼狠心！&rdquo她泰然自若，坐在椅子上，那鮮紅的指甲，一顆顆跳入她的眼中來。
他呆了一下，便奔向電話那邊去；她急步跟了上來，搶上了一步，嘻嘻地笑道：&ldquo何必這麼急呢？等我倒下了，你再打９９９電話叫急也不遲；我死了你活了，你們都稱心了，豈不是好！&rdquo 他剛要向她手中，搶取那聽筒，她猛力一拉，先把電話線拉斷，把聽筒交給他的手中。
他木然地似接非接，蓬地一聲，聽筒落在地闆上了。
他在房間裡邊走邊哭，邊哭邊叫：&ldquo我不能死！我不能死！&rdquo &ldquo我偏要你死，我偏要你死！&rdquo &ldquo你不能這樣狠心！你不能這樣狠心！我的父親老了，他癱廢在床上；我死了，他也活不成！&rdquo &ldquo我也有母親呀！我死了，她也活不成的！反正這個世界，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算得甚麼！譬如中了原子彈，一家門死光！&rdquo &ldquo想不到你這人，這樣的冷心腸！&rdquo &ldquo你這人熱心腸太多了，白姑娘黑姑娘一大堆！&rdquo &ldquo你，你&hellip&hellip&rdquo他隻覺得渾身麻得更利害了。
忽然，他的心房跳躍得十分利害，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顆星一顆星異動著；那隻黑色的大手已經伸到他的喉頭來了。
他眼見明中的臉變得碧青，眼睛閉著，她是安安靜靜地在迎接死神了；一切都絕望了，他就給這狠毒的女人毀掉了。
這女人把死看得這麼輕描淡寫，把自己的生命像毽子那麼踢著，連他的生命，也在她的手裡玩耍著。
他想來想去，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年癱廢的父親，母親臨死時的叮囑，從江津流亡出來時，他那大哥的淚眼，以及魯老闆的囑咐告誡的話，一一浮上了心頭。
女人是禍水，他就像一滴露水似的，在她的掌中幹掉了。
平常時候，厭倦了人生，覺得活在世上，也沒有甚麼大道理，可是在臨死的一刻，生命的晚霞就是這麼美麗！他像一個上法場處斬的犯人，槍口已經向他瞄準；但是，他唱不出那句二十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好戲來。
&ldquo明中，你還年輕，我還年輕！怎麼不珍重自己的生命。
這麼開玩笑似的丢掉了！明中，你難道一點也不懊悔嗎！&rdquo &ldquo不，我一點也不懊悔，生命最可貴，愛情更值得珍重！有你陪著我同死，我還不高興嗎！&rdquo她張開了半隻眼睛，有氣無力地這麼說。
&ldquo你讓我走，好了，我死也不死在這裡！&rdquo &ldquo走到那裡去？所有的門，我都鎖了，我就要你死在這裡！兩個人死在一堆，&rdquo她說話的聲音更低，臉色更蒼白了。
&ldquo明天早晨，本埠新聞頭條大字标題：&lsquo黃明中殉情，滕志傑同命！&rsquo我的遺囑，已經送到報館裡去了！你要寫遺囑嗎？還來得及，抽屜裡有紙有筆，你自己拿吧！&rdquo她勉強站了起來，立即跌跌倒倒地歪下去了。
他用力蹬著地闆，怒目看著明中&ldquo嗄嗄噢噢&rdquo亂叫了一陣子。
&ldquo親愛的！你要打，打好了，你要殺，殺好了；最後這一段的生命，我是整個兒屬于你的！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rdquo她就一句接著一句，抛向他的耳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