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文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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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給事中、旋改吏科給事中,亦不受;禮部尚書吳鐘巒拟授翰林院官(先生自書履曆曰:『翰林院官,大則坊、谕、贊、允,小則修、撰、編、簡。

    乘命未下,再三力辭,故不知保何官』),辭而不就。

    時先生有浮海之志,偶在舟中為清兵所迫脅,白刃合圍,欲使就降髡發;先生誓以必死,談笑自若。

    同舟劉文高等七人感其義烈,駕舟送還舟山。

    因是巡按直浙監察禦史王某(名阙)嘉其節操,薦舉孝廉,不受,上疏固辭。

    時天下大亂,憲綱蕩然;先生雖有志于匡救,而時事不可為,故累蒙征辟十有二次,前後力辭。

     七年(癸巳、監國六年)七月,複來日本。

    十二月,複赴安南。

    先生雅有意于經曆外邦,以資恢複之勢。

    是故東南海外,雖暹羅小夷亦曾至焉。

    監國九年(丙申)三月,魯王特敕征,敕書降自舟山,而先生東漂西落,莫能速達;至明年(丁酉)正月,始達交趾。

    先生特制處士衣巾,設香案開讀,叩頭謝恩,歔欷慷慨。

    欲自海路赴思明而就征,适遭安南之役,不果。

     所謂役者,是時安南國王檄取中國識字人,差官舉以先生;一時掩捕,如擒寇虜。

    而使先生面試作詩寫字;先生不作詩,但書『朱之瑜,浙江餘姚人,南直隸松江籍。

    因中國折柱缺維、天傾日喪,不甘薙發從虜,逃避貴邦。

    于今一十二年,棄捐墳墓妻子。

    虜氛未滅,國族難歸;潰耄憂焚,作詩無取』。

    該艚作色(該艚,交趾吏目),百般恐吓,欲令屈服;而先生毫無沮色。

    其間往複之言,忠憤義烈,激切慨然;夷人亦為之改容。

    遂将至外營沙(國王屯兵之所),即日命見。

    文武大臣悉集,露刃環立者數千人,意欲令拜國王;或慰谕焉,或怒逼焉。

    先生故為不解其狀;差官舉仗畫一「拜」字于沙上,先生乃借其仗加一「不」字于「拜」字上。

    又牽袖按抑令拜,先生揮而脫之。

    國王大怒,令長刀手押出西行。

    先生毫無顧盻,揮手即行,心決一死耳;遂将赴該艚所。

    于是阖國君臣震怒,必欲殺之。

    而先生執意彌固;有黎醫官者,從容勸谕曰:『君必不拜,見殺無疑。

    何不自愛至此』!先生厲聲曰:『今日守禮而死,含笑入地耳。

    何必多言』!次日黎明,自取牖下水洗沐更衣,撮土向北拜辭訖;俟天明,内樓供奉敕書拜訖,附呂蘇吾囑托後事。

    謂黎醫官曰:『我死後,料爾輩不敢收骨;如可收,乞題曰「明征君朱某之墓」。

    國人稍稍探知其無事遭難,乃有歎服而稱奇者。

    國王亦差人訪知舉動,知其履曆事實,于是擅殺之計弛而任用之心萌矣。

    然先生未之知焉,獨在困厄之際,惟恐身名埋沒于外夷而無達于天朝,乃密草奏疏,且錄遭役本末,封付王鳳,使上于魯王。

    數日,國王緻書于先生,令仕;有『太公佐周而周王、陳平在漢而漢興』等語。

    先生複書拒之。

    自此而後,阖國君臣悉知先生貞烈義勇,凜乎不可犯,反相敬重;如國王之弟亦至,稱為「大人」。

    其敬服如此。

    時國王遣人書一「确」字來問,先生解以「堅确」之義;遂使先生作「堅确賦」。

    先生既無拘留之患,欲浮海而歸,乃書辭國王。

    歸至會安寓中,盜竊罄空,親友皆言是居停所為,顯有證據;而先生明察非寓主之所為,一概不究,諸人笑以為癡。

    後事發竟與寓主無涉,諸人嗟歎,謂非常人所能也。

    其後先生錄遭役本末往複事實,名曰「安南供役紀事」。

     先生欲歸桑梓潛察中興之勢,而屢經窘迫,資裝匮耗;乃又上疏魯王,陳其情狀。

    明年(戊戌)夏,又至日本。

    蓋因魯王之召而欲從日本抵思明,親據情實而決去就也。

    是時海内幅裂,兵革鼎沸,欲從安南直赴,則行路艱澀,是以欲取海路。

    而舟山既陷,先生師友擁兵懷忠者,如朱永佑、吳鐘巒等皆已死節;先生聞之,進退狼狽。

    然欲審察時勢,密料成敗,故濡滞沿海,艱厄危險,萬死如發。

    于是熟知聲勢不可敵、壤地不可複、敗将不可振,若處内地,則不得不從清朝之俗,毀冕裂裳、髡頭束手;乃決蹈海全節之志。

    以明年己亥(日本萬治二年),又至日本。

     先是,築後柳川有安東守約者(号省齋),欽其學植德望,師事之,深體先生忠義之心。

    知其歸路絕、宿望沮,固請先生留日本,先生從焉。

    乃與同志者連署,白長崎鎮巡,鎮巡許之。

    然先生流離屯蹇,四海空囊,孤身飄然,不能自支。

    守約乃分祿奉其半,先生辭以過多;守約曰:『先賢有以麥舟救朋友之急者。

    古人稱師與君父,所在緻死;況其餘哉!然則義當悉獻年俸,自取其三之一;然辱愛之深,恐不許之故,今取其中,以分其半。

    若非其義、非其道,則奉者、受者猶之匪人。

    老師高風峻節,必不受不義之祿,豈以守約之所奉為不義之祿乎!守約百事不如人,惟于取與欲盡心以合理;若拒之,則為匪人也,豈相愛之道哉』!先生重辭以心不安;答曰:『守約為生豐于老師,則豈于心安乎?縱使傾家奉之,志則在矣,難以緻久,故酌其宜以中分之;有餘則不在此限,不足則亦不必如此:願不過為慮也。

    守約尊信老師,本非為名;老師愛守約,亦豈有私!惟欲斯道之明而已』。

    先生乃知其志不可移而許其所請。

    自是守約任宦之暇,窮微探頤,學術頓進。

    先生雖客寓于茲,莫不日向鄉而泣血、時背北而切齒,惟以邦雠未雪為憾、不以阖室既破為悲。

    所恃者舊邦二、三之忠臣,所仰者明室累世之積德耳。

     辛醜歲(寬文元年),守約問明室緻亂之由及恢複兵勢,先生乃撰書一卷答之,名曰「中原陽九述略」。

    先生幼時,嘗夢「夜暖溶霜月,風輕薄露冰」二句;因以「溶霜」名齋,而未知其兆。

    及在日本,習其風土,恍然自悟曰:『吾漂零海外,命也夫』! 癸卯(三年)春,長崎大火,先生僑屋亦蕩盡,因寄寓于皓台寺庑下;風雨不蔽,盜賊充斥,不保旦夕。

    守約聞之曰:『我養老師,四方所俱知也。

    使老師饑死,則我何面目立乎世哉』!即時赴之,拮據綢缪而還。

     甲辰(四年),我宰相上公遣儒臣小宅生順于長崎,采訪碩德耆儒。

    生順屢詣先生,談論古今;謂先生曰:『東武若有奉先生為師者,能東遊否』?先生曰:『興學設教,是國家大典,而在貴國為更重。

    我深有望于貴國,但以我才德菲薄,何遽足為庠序之師。

    至若招我,不論祿而論禮,恐今日未易輕言也;惟看其意何如耳』。

    及順歸,上公備聞先生才德文行。

    明年乙巳(五年),禀明公廷,聘召先生。

    先生乃與譯者及門人,議其去就;皆曰:『上公好賢嗜學,特召先生,不可違拒』!先生乃應其聘。

    七月,至武江。

    自是禮接鄭重,待以師友。

    八月,上公就邦;九月,迎先生至水戶。

    十二月,歸武江。

    丁未(七年)八月,又至水戶。

    每引見談論,先生援引占義,彌縫規諷,曲盡忠告善道之意。

    上公亦與之論難經史,講究道義。

    冬,上公鑄鐘簴于城樓以備警時,乃使先生作銘,自書于鐘。

    及上公構高枕亭于綠岡,又使志其亭。

     先是,上公欲為先生起第于駒籠别莊。

    先生力辭數四;且曰:『吾藉上公之眷顧,孤蹤于外邦,得養志守節而保明室之衣冠,感恩浴德,莫之大焉,而不能報其萬一;至于衣之、食之、居之或豐或儉,則未嘗置之懷抱也。

    且吾祖宗墳墓喬木秀美,想必為虜發掘剪除;每念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