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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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以來,這類冗長的電文中便毫無例外地寫有“鑒于本公司現狀”這一口頭禅。

     日複一日地記錄天氣、風向、風力、氣壓、海面、溫度、相對濕度、測程器所顯示的讀數、速度、航程、還有轉數的舵手日記。

    那日記上沒有記錄人員的内心,代之精确記載的,是大海那顆每天變化無常的心。

     貨輪餐室裡的汲水偶人;五個圓形舷窗;艙壁上的世界地圖。

    有時,日光透過舷窗,圓圓地逼近從天棚垂挂下來的裝有調味汁的瓶子,俄頃又匆匆遠去;或者,在幾乎就要舔舐到那搖曳着的深褐色液體時,旋即迅速離開。

    
醬湯,茄子豆腐 蘿蔔幹 納豆,青蔥,芥末
這是早餐菜單,它和從濃湯開始的西式午餐菜單醒目地張貼在艙壁上。

     此外,在雜沓紛亂的管道中間,發動機室内被塗成綠色的發動機總是像個垂危的熱病患者一樣,戰栗着發出呻吟聲。

     ……從明天起,這些玩意兒就将再度成為龍二的全部。

     ——當時他與房子說話的地方,恰好就在園藝公司鐵絲網牆邊的小便門處。

    龍二的肩膀稍微碰了一下那扇紗門。

    于是,那扇沒有上鎖的門便向内側輕柔地敞開了。

     “哎呀!能夠進去的!” 房子像個孩子似的瞪着眼睛說道。

    兩人一面偷看着值班小屋内亮着燈火的窗子一隅,一面鑽進繁茂得無處下腳的人工叢林庭院。

     他們手拉着手,避開薔薇的棘刺,留神腳下的花卉,穿過一人高的林叢,尋到了一個栽有繁茂的絲蘭、芭蕉、棕榈、加納利椰樹和海棗等椰樹類或橡樹類熱帶植物的角落。

     在那裡看到的身穿白色套裝的房子,使龍二産生了在熱帶風物中初次邂逅這個女人的感覺。

    為避免尖尖的葉片紮到眼睛上,兩人小心翼翼且巧妙地緊緊相依相偎。

    在蚊蟲的低吟中,房子的香水氣味正在四處飄逸。

    龍二難免不生出煩惱,因為這裡是一個引發時間和場所錯覺的世界。

     而在僅有一道鐵絲網之隔的園外,幾個小小的紅色霓虹燈正像金魚一般搖曳着。

    汽車的前燈時不時就會将這片密林的黑影掃倒在地。

     斜對面洋酒店的紅色霓虹燈時亮時滅,映現到棕榈樹葉影下女人的面龐上。

    白皙的面孔被隐約染成了紅色,朱唇則被映照成淡淡的黑色。

    龍二擁抱着房子,久久地親吻着。

     兩人全都沉陷在各自的感覺中。

    房子通過這種接吻,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明天的别離。

    她撫摸着男人的面頰,觸摸着對方剃刮過的溫熱而帶有梨皮斑點的皮膚,嗅着男人粗犷胸部散發出來的體味。

    她覺得自己正在發自肺腑地向男人身體的每個角落進行告别。

    她清楚地知道,龍二那極為有力和魯莽的擁抱方式,是想證實自己的存在。

     對龍二來說,這種接吻便意味着死亡。

    是他過去思考過的戀愛中的那個死亡。

    女人的唇滑潤得難以言喻,即使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女人那紅色口腔内無限濕潤的舌,它宛如一片略帶暖意的珊瑚礁海水,微微搖曳猶如海藻一般……在這一切所賜予的郁暗的恍惚中,有一個東西與正下方的死亡緊密相連。

    早就知道明天将要别離。

    現在,為了這個女人即便去死他也在所不辭。

    死亡正在他的心底向他獻媚。

     ——就在這時,從新港碼頭方向遠遠地傳來了隐隐可聞的汽笛聲。

    那汽笛聲向四周溢散開去。

    倘若他不是一名船員,那恍若暧昧含糊的霧霭般飄散開來的汽笛聲無疑不會進入他的耳畔。

     “這個時候會有貨船出港嗎?會是哪家公司的船卸貨完畢了呢?” 接吻正酣之際,這種想法令他倏然醒來。

    他認為那汽笛聲正在喚醒他體内尚無人通曉的“大義”。

    何謂大義?或許那隻是熱帶太陽的别名。

     龍二離開房子的口唇,慢騰騰地在口袋中掏摸着。

    房子在等他。

    從他的口袋裡,傳出了紙的粗疏聲響。

    他取出一根有些歪斜的煙叼在嘴上,把打火機拿到手中。

    房子氣惱地奪過打火機。

    龍二将彎曲的新生牌紙煙向房子跟前湊去。

     “我才不給你點煙呢!”房子說。

     接着,伴随着輕微的金屬聲響,燃起的火苗照亮了凝滞不動的眸子。

    房子将火苗朝身邊棕榈樹枯萎了的花萼燒去。

    火焰似乎就要燒到花萼上,但卻始終不能點燃。

    龍二對房子那入神的動作感到恐懼。

     這時,借着打火機的火苗,龍二在房子的面頰上看到了一行正在流淌着的淚水。

    當房子意識到龍二發現了這些以後,便熄滅了打火機的火苗。

    龍二再次緊緊地抱住了女人。

    在弄清女人的眼淚後,龍二放下心來。

    他,也潸然淚下。

     登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媽媽的歸來。

    十點鐘左右,響起了電話鈴聲。

    片刻以後,保姆來到他的房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