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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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我這可憐的殘餘吧。

    這所房子、這座花園,都無法容忍地激發我的愛情。

    我要逃往隻能見到您的一個地方。

     您要幫我把我的全部财富分給您的窮人,不過,讓我将封格斯馬爾田莊留給羅貝爾,我不會忍心賣掉。

    我倒是寫好了一份遺囑,但是大部分必須履行的手續還不清楚。

    昨天,我未能和公證人談透,怕他猜出我的決定,就去通知朱麗葉或者羅貝爾&hellip&hellip到巴黎之後再補齊吧。

     10月10日 到達這裡,身體十分疲憊,頭兩天不得不卧床休息_他們不顧我的反對,請來了大夫。

    大夫認為必須做手術。

    硬頂有什麼用呢?我沒有費多少唇舌就讓他相信,我特别怕動手術,希望等&ldquo體力恢複一點兒&rdquo再說。

     我隐瞞了姓名和住址。

    但是我向療養院辦公室交了一大筆錢,足以使他們痛快地接待我,而且隻要上帝認為有必要,我在這裡生活多久都成。

     我挺喜歡這個房間。

    室内非常潔淨,就無需裝飾四壁了。

    我十分詫異;自己的心情近乎快樂,這表明我對生活不再抱任何期望了。

    這也表明,現在我必須隻考慮上帝,而上帝的愛隻有占據我們的整個身心,才會無比美妙&hellip&hellip 我随身隻帶了《聖經》;不過今天,我心中響起比我讀到的話更高的聲音,即帕斯卡爾這一失聲的痛哭: &ldquo無論什麼,不是上帝的就不能滿足我的期望。

    &rdquo 噢!我這顆失慎的心,竟然期望人間的歡樂&hellip&hellip主啊,您将我置于絕望的境地,就是要叫我發出這聲呼喊嗎? 10月12日 您快來主宰吧!快來主宰我的心,來成為我的惟一主宰,主宰我的整個身心吧。

    我再也不想拿這顆心同您讨價還價了。

     我的心靈仿佛十分衰老,可是又保持一種特别的稚氣。

    我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屋子必須規整,脫下的衣裙必須疊好放在床頭,我才能睡着覺&hellip&hellip 我死的時候,也打算這樣。

     10月13日 這本日記又讀一遍,然後好銷毀。

    &ldquo偉大的心靈不該散布自己的惶惑之感。

    &rdquo這句美妙的話,我想是克洛蒂爾德·德·沃①之口。

    ①克洛蒂爾德(475&mdash545),法國王後,克洛維一世的妻子,她曾勸說丈夫皈依天主教。

     我正要将日記投入火中,卻被一聲警告制止了:我覺得日記已不屬于我本人了,日記完全是為傑羅姆寫的,我沒有權力從他手中奪走。

    我的種種擔心、種種疑慮,今天看來十分可笑,不可能再那麼重視,也不會相信傑羅姆看後會内心紛擾。

    我的上帝啊,讓他也發現一顆心的笨拙聲調吧:這顆心渴望到了狂熱的程度,要把他推上我本人都萬難抵達的美德之巅。

     &ldquo我的上帝,帶我登上我達不到的這個岩頂。

    &rdquo &ldquo歡樂,歡樂,歡樂,歡樂的淚水①&hellip&hellip&rdquo①引自帕斯卡爾的《遺言》。

     不錯,超過人世歡樂,越過一切痛苦,我感覺到了這種無與倫比的歡樂。

    我達不到的岩頂,我知道有個名稱:幸福&hellip&hellip我也明白,如果不追求這種幸福,我便虛度此生&hellip&hellip然而,主啊!您曾許諾給放棄紅塵的純潔靈魂:&ldquo即刻就幸福了,&rdquo您的聖言說道,&ldquo即刻就幸福了,死在主的懷抱裡的人。

    &rdquo難道我一定得等到死嗎?我的信念正是在此處動搖了。

    主啊!我用全部氣力向您呼喊。

    我在黑夜中;我等待黎明。

    我向您呼喊,到死方休。

    來解除我心中的幹渴,巴。

    這幸福,我渴望馬上&hellip&hellip或者我應當确信得到啦?也許就像性急的小鳥幾,天不亮就叫起來,是呼喚而不是宣告黎明,難道我也不等天放亮就歌唱嗎? 10月16日 傑羅姆,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是完美的歡樂。

     今天早晨,我翻腸倒肚,大吐了一陣,立刻感到身子虛弱極了,一時間可望就要死去。

    但其實不然。

    開頭,我通身都極其平靜;繼而,一種惶恐不安的情緒襲上心頭,使我的肉體和靈魂都顫抖起來,就好像猛然醒悟,一下子悟透了自己的一生。

    我仿佛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房間光秃的四壁慘不忍睹。

    我害怕了。

    現在我還在寫,就是要自我安慰,保持鎮定。

    主啊!但願我至死也不會說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我還能起床。

    我跪下來,像個孩子似的&hellip&hellip 現在我想死去,速速死去,别等到我又明白過來自己孤單一人。

     去年我又見到了朱麗葉。

    接到她告訴我阿莉莎死訊的那封信,十餘年過去了。

    一次我到普羅旺斯地區旅行,趁機在尼姆停留。

    泰西埃家的住房相當美觀,位于中心鬧市區弗舍爾大街。

    我雖已寫信告知,可是踏進門檻時,心情還是頗為激動。

     一名女仆帶我上樓進客廳,等了不大工夫,朱麗葉便出來見我。

    我恍若看見普朗蒂埃姨媽:同樣的走路姿勢、同樣的豐盈體态、同樣氣喘籲籲的熱情。

    她立刻間我的情況,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也不等我回答:問我恥業生涯如何,在巴黎住處怎樣,又問我幹些什麼,有什麼交往,到南方未做什麼?為什麼不能再往前走走,到埃格一維弗呢?愛德華見到我會非常高興的&hellip&hellip然後,她又向我介紹所有人的情況,談到她丈夫、幾個孩子,還談到她弟弟、去年的收成,以及不景氣的生意&hellip&hellip從而我得知,羅貝爾賣掉了封格斯馬爾田莊,搬到埃格一維弗來住,現在成為愛德華的合夥人,他留在葡萄園,改良品種并擴大栽植面積,而愛德華就能騰出手來跑外面,主要管銷售事宜。

     在說話的工夫,我的目光不安地尋找能憶舊的物品,在客廳的新家具中間,認出了幾件封格斯馬爾的家具。

    然而,還能撥動我心弦的往事,現今朱麗葉似乎置于腦後,或者有意絕口不提。

     樓梯上有兩個男孩在玩耍,他們有十二、三歲,朱麗葉叫過來介紹給我。

    大女兒莉絲随父親去埃格一維弗了。

    不一會兒回來一個十歲的男孩,正是朱麗葉寫信通知我那個沉痛消息時說要出生的那個。

    那次有些難産,朱麗葉好長時間身體沒有恢複過來;直到去年,她才好像一高興,又生了一個女孩,聽口氣是她最喜愛的孩子。

     &ldquo她睡在我的房間,就在隔壁,&rdquo她說道,&ldquo過去看看吧。

    &rdquo她帶我往那兒走時,又說道:&ldquo傑羅姆,我未敢寫信跟你說&hellip&hellip你願意當這小丫頭的教父嗎?&rdquo &ldquo你若是喜歡這樣,我當然願意了,&rdquo我略感意外地說;同時俯向搖籃,又問道:&ldquo我這教女叫什麼名字?&rdquo &ldquo阿莉莎&hellip&hellip&rdquo朱麗葉低聲答道。

    &ldquo孩子長得有點兒像她,你不覺得嗎?&rdquo 我握了握朱麗葉的手,沒有回答。

    小阿莉莎被母親抱起來,睜開眼睛,我便接到我的懷抱裡。

     &ldquo你若是成家,會是多好的父親啊!&rdquo朱麗葉說着,勉顔一笑。

    &ldquo你還等什麼,還不快結婚?&rdquo &ldquo等我忘掉許多事情。

    &rdquo我瞧見她臉紅了。

     &ldquo你希望很快忘記嗎?&rdquo &ldquo我希望永不忘記。

    &rdquo &ldquo跟我來,&rdquo她忽然說道,并且走在前面,帶我走進一間更小的屋子:隻見屋裡已經暗了,一扇門通她的卧室,另一扇門通客廳。

    &ldquo我有點空兒的時候,就躲到這裡來。

    這是這所房子裡最安靜的屋子,在這裡,我就有點兒逃避了生活的感覺。

    &rdquo 這間小客廳同其他屋不一樣,窗外不是鬧市,而是長有樹木的院子。

     &ldquo我們坐一坐吧,&rdquo她說着,便倒在一張扶手椅上。

    &ldquo如果我理解不錯的話,你是要忠于阿莉莎,永遠懷念她。

    &rdquo 我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ldquo也許不如說忠于她對我的看法吧&hellip&hellip不,不要把這當成我的一個優點。

    我覺得自己不可能有别種做法。

    我若是娶了另一個女人,就隻能假裝愛人家。

    &rdquo &ldquo唔!&rdquo她應了一聲,仿佛不以為然。

    接着,她的臉掉轉開,俯向地面,就好像要尋找什麼丢失的東西:&ldquo這麼說來,你認為一種毫無希望的愛情,也能長久地保存在心中啦?&rdquo &ldquo是的,朱麗葉。

    &rdquo &ldquo而生活之風每天從上面吹過,卻不會吹滅它啦?&hellip&hellip&rdquo 暮色漸濃,猶如灰色的潮水,湧上來,淹沒了每件物品,而所有物品在幽暗中,仿佛又複活了,低聲進述各自的往事。

    我又看見了阿莉莎的房間:姐姐的家具,全由朱麗葉集中到這裡了。

    現在,她的臉又轉向我,臉龐我看不清,不知眼睛是否閉着。

    我覺得她很美。

    我們二人都默然無語。

     &ldquo好啦!&rdquo她終于說道,&ldquo該醒醒了&hellip&hellip&rdquo 我看見她站起身,朝前走了一步,就像乏力似的,又倒在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捂住臉,看樣子她哭了。

     這時,一名女仆進屋,端來了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