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選輯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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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所殺吾鄉之正士,則亦多矣!甚矣,此多金之為厲也。

     三賓知嘉定時,以贽列錢受之門下,為之開雕婁唐諸公集。

    其後與受之争妓柳氏,遂成貿首之仇。

    南都時,受之複起,且大拜,三賓稱門下如故。

    其反覆如此。

    而所擁多金,至戊子以後,為海道孫枝秀勒取殆半。

    三賓忿甚,賂大府劾去枝秀以報之,所費亦不赀。

    于是其金漸耗,遂蕉萃以至于死。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外編」卷三十。

     ·明大學士熊公行狀跋 明史所作公傳,皆本行狀。

    而乙酉以後起兵之事甚略,蓋有所諱而不敢言。

    予則以為不必諱者。

    夫浙東一隅之地,其不足以抗王師也明矣。

    然使當時如公之策,盡公之才,則王師亦終煩擘畫,而江上未必不以此延歲月之喘。

    乃卒不能用其言也,是則天命在聖朝,雖有善者,無如何也。

    故正惟詳述之,而後知亡國之際未必無人,而回天之力無自而施也。

     方潞王之在杭也,蕪湖信至,公與蕺山劉公奔赴,公議發羅木營兵拒戰,且守獨松關。

    潞王已定策迎降,不納。

    于是東歸。

    劉公絕粒,而以起兵事屬之公。

    公歸姚數日,事未集。

    劉公遲公不至,垂死張目曰:『雨殷豈愆約哉』!劉公卒之二日,而公兵起山陰。

    會稽兵亦起。

    公哭于劉公旐前而行。

    閏六月二十五日會師西陵,駐營龍王塘。

    時列營數十,參差前卻不一。

    公軍于其中最弱,而戰最勇。

    每出兵必先戰,戰辄為大兵所首衝。

    或敗,公辄再整兵,不少挫。

    于是樞輔張公國維約諸營,以十月初八日為始,連戰十日。

    是日,公與陳公潛夫合營而進,部将盧可充先登有功。

    次日複戰,又次日複戰,諸将史标、魏良皆有功。

    息兵三日複出,史标伏兵西岸,魏良先出戰死,伏發,大兵不利,益兵至。

    公姪茂芳出鬥,史标以大砲衝之,又捷。

    未及十日,收兵而止。

    而公已四戰,勝負亦相當。

     先是公與諸軍議,以江面仰攻甚難,不如間道入内地為攻心策。

    而海甯諸生顧名佐适來乞師。

    又查繼坤、查繼佐兄弟亦至。

    繼坤為公言臨平陳萬良之勇,能梗大兵。

    平湖馬萬方亦來。

    公喜,以書币招萬良至,則請于王,以為平吳将軍,議西渡。

    乃以十月十八日使部将徐明發渡江策應。

    萬良方為大兵所困,明發至而免。

    于是公軍遂西行,殺臨平務官至北陸。

    萬良與明發合軍劄五杭,敗嘉湖道佟國器軍,焚大舟二,奪小舟二十馀、大砲四、甲三、弓三十一、刀槍共一百四十馀;時十月二十二日也。

    次日,劄新市。

    次日,劄雙林。

    次日,遂至吳江。

    次日,以軍無繼退五杭,複退臨平。

    次日,至天開河。

    大兵正邀擊,而公以中軍至,遂濟江。

    是役也,浙西為之一震,而惜其不繼而返也。

     十二月朔,大兵伏内墩。

    張國維部将趙天祥西渡,公軍應之。

    張軍在上流,公軍在下流,大兵徘徊不果出,各以其軍返。

    二十四日,張公複議分道齊出奪門。

    方國安軍先敗,諸将不救,公與陳公潛夫、王之仁血戰于下流,得相持。

    而諸軍氣已沮。

    公憤甚,乃乞師于張鵬翼、裘尚奭,仍與陳公合軍以出。

    國安亦遣兵來會,稍有斬獲。

     公始終欲用西師,乃請封萬良為平吳伯,以吳易為總督,朱大定、錢重為監軍。

    大定身至浙東請期,且言嘉善、長興、吳江、宜興皆有密約,而瑞昌王在廣德引領以待查繼坤、馬萬方輩皆喁喁也。

    于是孫公嘉績、錢公肅樂亦助公請。

    公議由海甯、海鹽直趨蕪湖以梗運道;又慮二郡可取不可守,則引太湖諸軍以為犄角,足踞浙西之肩背而困之。

    萬良請但得兵三千人,給半月饷,即可有成。

    顧公軍不滿千人,其饷又減口以給。

    陳公軍無可支。

    而馀營有兵有饷,皆坐視。

    公雖大聲疾呼,繼以痛哭,而莫如之何。

    孫公乃遣知馀姚縣王正中獨進至乍浦,不克而還。

    于是萬良三疏請行,公為之力措得饷,又無舟,乃以兵陸進,冒矢石以前,幾克德清,而德清内應之民先潰,公部将徐龍達死之。

    于是吳易方以軍來會,而公兵以無繼已渡江。

    浙撫張存仁大出兵攻易,則萬良之軍入山自保,不敢複出。

    是役也,使江上有牽制之兵,則公軍尚未返,萬良與易皆得互相援,而又以獨進敗。

    于是公請急援萬良。

    永豐伯張鵬翼、宣義将軍裘尚奭皆請行,而開遠伯吳凱尤毅然請任之。

    行且有日,忽有诏張鵬翼援嚴、吳凱守溫,其局複散。

    最後而大學士陳盟亦助請,乃複議别遣翁洲、石浦兵由海道行,又令姚志卓出廣德,其事益纡緩。

    而江幹已失,公亦入海,卒死鄭彩之手。

     蓋自畫江事起,諸公皆忠臣,而所謀之銳、志之專、膽之勇,未有過于公者。

    諸野史多疏漏,祗蕭山徐氏浙東紀略稍具首尾,予故旁參互證,别為行狀跋尾一篇,以比張中丞傳書後之例雲。

     公生平頗畏其夫人之嚴,故在北都嘗置一妾,生子而留置之京,未嘗攜歸。

    及公入海,并一子為彩所害。

    而妾自京師歸,攜其子,得以奉公之祀。

    此亦狀所未載者。

    而萬良軍敗被執,亦不屈以死。

    萬方從公入海,竟卒于域外。

     徐氏浙東紀略亦有誤者。

    如謂王之仁來歸,出公之力,不知此乃錢忠介公事,誤移之公。

    高氏雪交亭錄則謂公子為鄭彩婿,公死後尚育于彩家,亦誤也。

     ·題陸鲲庭陳玄倩傳後 鲲庭、玄倩二先生之搆難也,至傾江、浙諸社各分左右袒,鲲庭得十八,玄倩僅十二,檄書輩出。

    殘明門戶之争,多起于細微,即此可驗。

    相傳鲲庭矜而抗,玄倩不持小節,各有瑕疵。

    玄倩之按中州,方略大震。

    或語鲲庭曰:『爰盎亦自可人』。

    鲲庭殉乙酉之難,玄倩跳而東起兵于西陵之下莊。

    疇昔浙東才彥和鲲庭者,如萬履安、劉瑞當輩,始皆謝過結歡,恨前此不相知,而玄倩首上疏為鲲庭請贈谥,時益歎為不可及。

    玄倩之起兵也,破家饷軍。

    事去,曰:『我不可以負鲲庭』,挈其妻妾沉水而死。

    未幾,鲲庭入夢于其子曰:『若輩小兒,恐未知大義。

    自今以往,其與陳氏後人重叙舊好,以永世世』。

    先太常公聞而歎曰:『曠林之戈,一變而為鄧林之杖,更何尤哉』! 初,鲲庭最善者曰宮允吳君。

    其殉也,呼之與偕,而宮允逃之。

    君子曰,人固不易知也。

     ·題馬士英傳 馬士英有良子曰馬錫,非其父所為,欲感悟之而不得,遂先歸,其後不豫于禍。

    一日馬銮,則與士英同死。

    張怡載其事于随筆。

    嗚呼!以錫所為,不欲挂名于士英傳矣,然明史之不宜失之,是則犁牛有子之說也。

     ·題史閣部傳 禮賢館徵士請決高郵湖以灌大軍。

    史閣部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其仁人之言乎』?閣部之純忠大節,無可議矣,而是言則關于淮海百萬生靈之命,揚人所當屍祝也。

    諸傳皆不載,予得之王解州朱旦之詩,特志之。

    且決湖所以害大軍者少,而害揚人者多,勢且與汴河之覆轍同,又不可不知也。

     ·錢忠介公崇祀錄跋 颛菴王公視浙學,行部至甯,首祀錢忠介公于學宮,并及丙戌殉節秀才趙景麟,可謂以忠孝訓世者矣。

    顧謝三賓亦以是年同得祀,何其漫不考核,一至此耶?予年十四為諸生,谒先司空宗伯公于祠,見三賓主,憤甚,擊之不碎,投之泮水,并故提督張傑之主亦投之。

    忽忽二十六年矣!奸人就死,魂魄應已澌滅,即在學宮,豈敢晏然享祭?此不過予少年意氣之所激也。

    展閱忠介祀錄,記之于後。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外編」卷三十。

     ·跋張茂滋馀生錄 鲵淵先生殉難,阖門二十七人同盡,獨公塚孫茂滋以遺命保宗祀,逃出道隆觀中,行至中途,仍被俘,囚于鄞獄。

    鄞之義士陸宇燝、董守谕、董德偁百計出之,未能得。

    公之故将汝應元、故客宋龍輔之,亦未得。

    大名人蕭伯闇、閩人劉鳳翥皆公舊所取士,适俱在鄞,共為言于當事,乃免。

    茂滋既出而病,館于陸氏觀日堂中,幾死。

    病中著馀生錄且萬言,其述俘囚中之困厄,令人不能卒讀。

    文境固真,亦筆力足以達之。

    時尚未冠,乃知茂滋真奇才也。

    病愈,蛟川義士範兆芝送之歸華亭,應元為經紀其家。

    乃未幾而茂滋卒。

    蘭摧玉折,臯陶不祀,可哀也已! 初,茂滋著蒙難紀言,其文系骈體,請正于先贈公,以為弗佳,乃改撰此錄。

    今予家尚有茂滋手書馀生錄稿及蒙難紀言原本,每一展閱,辄為泫然! ·跋吳稚山歲寒集 稚山吳尚書在海上時,合累朝革命之際仗節死者,自孤竹兩公子始,合為一集,題曰歲寒松柏,而陶泉明、謝臯羽之徒則附見焉。

    予得之同裡高辰四隐君家,尚有宗伯手印钤識其首。

    是時流離荒島,今日域中,誰家天下,而其序首有曰:『國有以一人存者,其人亡而國不可亡,故商亡而易暴之歌不亡,則商不亡,漢亡而出師之表不亡,則漢不亡,宋亡而正氣丹心之什不亡,則宋不亡』。

    千百年而下,讀之者應為張目,真歲寒中一倔強老也。

    萬九沙家有稚山集,因錄而遺之,使附諸後。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外編」卷三十一。

     ·跋王節愍公手蹟 明之亡也,浙中仗義殉節之臣極盛,而杭人獨少。

    甲申之難,竟無一人。

    乙酉南都之亡,家居而死者陸大行鲲庭、王邵武昭平、祝貢士開美,死于師者翁都督也。

    畫江之役,褒卹諸忠,但及大行,不及邵武。

    吾鄉董戶部次公争之日:『死一耳,何以卹典有偏?将謂大行系甲榜,邵武系乙科耶?今之甲榜而賣國者肩相望也』!邵武始得谥節愍。

    今年冬杪,獲見邵武手蹟于戶部家,乃國難前所寫摺扇見寄者。

    乃知邵武于戶部為舊契,邵武不負故國,戶部足報故人,交有光矣! 自三公以死倡,丙戌而後,陳太僕潛夫、陳将軍萬良、徐主事複儀、俞主事元良、周貢士宗彜、張将軍起芬、姜指揮國骧、吳都禦史聞禮、吳太學惟修、姚都督志卓、姚太僕奇胤、湯守道芬、張都督堅、郁大令廷谏輩尚有人焉。

    莫為之先,何以鼓其氣哉? 邵武,向未嘗見其手筆,為正容肅拜而觀之。

     邵武子均,壬午鄉貢進士,于遺民中最苦節,亦應附志。

     ·錢忠介公墨蹟跋 往與萬編修九沙搜羅因國末造忠義諸公墨蹟,獨以不得忠介錢公書為憾。

    已而得其為諸生時試義殘帙,喜而裝潢之,屬予跋尾。

    予巡逡未作。

    九沙寓不戒于火,是冊亦歸天上,怅惋無已!今年忠介嗣子濬恭得此卷,乃忠介自書詠史諸作。

    筆法跌蕩清妙,為之驚躍,再拜循環把玩。

    惜九沙已為古人,不及見此墨寶也!濬恭方與予編公遺集,因以是跋附之集後。

     ·馮徵遠手蹟跋 太常馮公三子,大馮君留仙即元颺,小馮君邺仙即元颷,天下所共知;而三相公元飀眉仙繼之;其群從則元■徵遠亦其一也。

    津撫與尚書負重望,遭逢國難,相繼野死于杭之湖上,其志可悲矣,當世猶多責備。

    然兩公未展之志,其季成之,從亡不顧,卒以蹈海;明史不能附入兩公之傳,真一大漏也。

    徵遠受部曹之命于江上,事去,蕉萃以死。

    梨洲先生所謂竹梧鸾鹄困于柴水者,其人亦當在遺民中。

    偶于馮研祥家見其手劄,為之泫然! ·跋李昭武先生墨蹟 昭武先生與先贈公最厚,故予家所有詩箋、尺牍、箑頭極多。

    然予少時,但以書人詩人目先生耳,稍長,始悉先生之大節,因為之作墓幢之文。

    顧裡中人知者蓋寥寥矣!是卷乃先生平淮碑論書以贈陸丈春明者。

    先生之集已亡,則是論尤所當存也。

    李君海若為其族孫,以未得先生墨蹟為憾,予因贈之而跋其尾,并書其墓幢之文于前。

     ·跋林太常輓姜給事詩 玺菴太常輓姜敬亭詩,姜氏未嘗入刻。

    予家有其手卷,蓋書以求正先贈公者。

    乃知敬亭避地天台,江幹之役,太常輓之出仕監國而不赴。

    又言吏部嘗與太常同事姚江戎幕,則戊子以後,浙東山寨中事也。

    此皆野史所未及者,足以當詩史矣。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外編」卷三十三。

     ·移廣東志局論佟督不當立傳帖 于一統志局中見廣東通志草本,其國朝大吏首列佟督養甲以為死事,不知所據者何書。

    養甲乃降明而死。

    雖其出于迫脅,非本心,然大節已塗地,列之死事得無有媿? 大兵之下嶺也,養甲以重臣視師,而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