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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膛:“不過,克麗絲特,”她焦急地、激動地說,“你現在必須馬上回自己房間去,睡覺,休息,一定别再到樓下去,你聽清楚了嗎,否則……否則……否則明天早上大家都來和我們道别了……我們不願意這樣……還是幹脆利索地走掉,甯可以後再寫幾張明信片寄給他們……臨别時送什麼花束……還有這個送你一程,那個送你一段,這一套麻煩事我很不喜歡。

    好了,你不要再下去,馬上去睡覺,行嗎?……好嗎,你能答應我嗎?” “好的,好的,當然可以。

    ”克麗絲蒂娜用最後一點氣力說出這幾個字,然後走出去,帶上了房門。

    後來,過了好幾個星期,她才想起,告别時她竟忘了向二老說哪怕隻是一句感謝的話。

     一關上房門,克麗絲蒂娜賴以勉強撐持住身體的那一點點咬牙挺住的勁便一下子離開了她,就像一頭被獵人打中的野獸在四肢癱軟頹然倒下之前還要踉跄幾步、隻能靠不住向前移動來暫時支撐身體那樣,她用手扶着牆,拖着沉重的身子順着牆壁走到了自己的房間;一進屋,便一頭栽倒在圈手椅裡,僵硬,冰涼,一動不動了。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隻覺得猝不及防地被人在後腦勺上猛擊了一棒,這一棒,打得她前額麻木,後腦疼痛難當,然而卻不知道是誰給她的這一悶棍。

    有一件什麼事,一件與她有關、對她不利的事發生了,人家把她趕走了,然而她卻不知道為什麼。

     她竭盡全力,希望能想出個究竟,但兩邊太陽穴之間是麻木的,那裡隻有一堆僵死的、幹涸的物質,喚不起一點反應。

    一件同樣僵死的東西包圍着她:這是一口玻璃做的棺材,它比漆黑的、潮濕的棺材還要殘酷,因為還看得見外面是一片燈火通明、花天酒地、舒适安逸、令人目眩的天地,但耳朵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四周隻有一片可怕的死寂,這是在殘酷地嘲弄她呀!她心中那個問題在大聲疾呼索求答案:“我做了什麼錯事?為什麼他們要轟我走?”她覺得這種尖銳的對立實在難以忍受:一方面胸口堵塞,簡直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像這整所房子連同裡面的四百人,連同它的全部磚石、梁柱,還有那碩大的屋頂,一古腦兒全壓在她心口上;另一方面是寒閃閃、白晃晃的燈光,鋪着繡花鴨絨被的床在邀你就寝,舒适的安樂椅在請你歇息,明亮的穿衣鏡在誘你一睹自己光彩照人的形象;她有一種感覺:如果要她在這把使人痛苦不堪的椅子上呆下去,那麼她一定會凍死在上面的;一會兒她又覺得,好像她馬上就要在一陣莫名的狂怒中突然把窗子砸個粉碎,要不就是大哭、大嚷、大叫,把所有睡着的人全都吵醒。

    走吧!出去吧!……她想不下去,不知要幹什麼才好。

    然而她又清楚:要離開,要趕快離開,免得在這個可怕的、沒有空氣的、啞然無聲的地方窒息而死。

     突然,她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也不知自己要幹什麼,發狂似地沖出屋去;在她身後,敞開的門在不住搖晃;在電燈光照耀下,黃銅和玻璃器皿在木然地面面相觑。

     她像個夢遊者那樣跑下樓去,糊牆紙、牆壁上的畫、各種器具、樓梯、電燈、旅客、侍者、婢女,各式各樣的物品、各色各樣的面孔,幻影般從她身旁掠過。

    有幾個人吃驚地看她,有人同她打招呼,奇怪她為什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可是她眼前隻是茫茫一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什麼,她是在朝着哪裡跑,想幹什麼,隻覺着兩腿敏捷得不可思議,托着她呼呼地沖下了樓梯。

     平日合理地調節她的行動的某個樞紐失靈了,她不是跑向一定的目标,而隻知向前,向前,被一種不可名狀、莫名其妙的恐懼驅使着向前跑去。

    跑到大廳門口她戛然停住了;原來,她這時恍然大悟:這是供人閑坐、跳舞、歡笑、盡興歡樂的地方呀!于是她立刻自問:“我來這裡做什麼?我是為了什麼到這裡來呢?”這樣一想,空間的推動力便驟然消失,她一下子失去了前進的力量,還沒來得及站穩,周圍的牆壁便搖晃起來,地毯也旋轉起來,大吊燈也劇烈地擺動,在空中劃起橢圓形的圓圈。

    我要倒下去了,她的感覺告訴她,我腳下眼看就踩空了!她本能地伸出右手,抓住了一塊門簾,使身體暫時得到平衡。

    然而她的關節卻沒有一點力氣,欲進不能,欲退不得,一步也挪不動。

    她使勁瞪大眼睛盯着前方看了一眼,全身沉甸甸地靠在牆上,接着又閉上眼睛,站在牆邊呼哧呼哧直喘氣,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這個時候,德國工程師撞見了她。

    他正想趕快到自己房裡去取照片來給一位女士欣賞,突然發現一個人影奇怪地貼在牆上,這個人緊緊倚牆而立,一動不動,艱難地喘息着,瞪着一雙失神的眼睛發愣;頭一刹那他沒有認出是她,但緊接着他的聲音便又帶上了那種親昵、快活的腔調:“唉呀,原來是您呀!您為什麼不到大廳裡來?要不您這是在追蹤什麼秘密吧?為什麼……可是……怎麼回事……您這是怎麼啦……?”他驚異地盯着她,原來,當他剛說出第一句話時,克麗絲蒂娜便猛地一驚,渾身發抖,恰似一個夢遊者在聽到一聲意外呼喚時,像中彈一般驚醒過來那樣。

     她那可怕地高高豎起的眉毛,使她的眼神顯出一種五内俱焚、痙攣抽搐的表情;她舉起了一隻手,像是為了抵禦外來的襲擊。

     “您這是怎麼了?您感到不舒服嗎?”他說着就上前架住她,不這樣也不行,因為克麗絲蒂娜已經東倒西歪了,她突然覺得眼前發黑。

    但是,當她接觸到他的手臂,接觸到人身的溫暖時,便立刻抽搭起來。

     我必須同您談談……現在就談……但不要在這兒……不要在這裡當着别人的面……我得同您單獨談談。

    其實她并不知道該對他談些什麼,她隻想訴說訴說,同随便哪一個人談一談,吐一吐腹内的委屈罷了。

     工程師對她那往常一直是平靜柔和,而此時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