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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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提問的聲音就小了一點。

    “我的未婚妻,一點不錯,這是我的未婚妻!”那個醉醺醺的聲音毫不示弱地大聲說,“我有證明,我們在一起已經兩年了。

    ”看來,這樣就算是通過了,于是隔壁哐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現在輪到這間屋子了。

    兩道房門之間隻有四五步的距離,他們走過來了:橐、橐、橐……克麗絲蒂娜緊張得幾乎心跳都要停止了,敲門聲,門被輕輕推開。

    警官十分得體地在開着的門口站住不進來,費迪南鎮靜自若地向他走去。

    這警官倒是長着一張和氣的臉,臉形扁圓,上唇留着一小撮讨人喜歡的唇須,隻可惜那過緊的制服領子把太多的血液擠壓到臉上,使這張本來和藹可親的臉顯得有些美中不足了。

    完全可以設想他穿着便服或者襯衫,随着一支歡快的民間華爾茲舞曲溫情脈脈地擺動頭部,那樣子是很可愛的。

    現在他使勁把眉毛一橫,說道:“你們帶着證件嗎?”費迪南向他走近一步說:“這兒就是。

    如果您要看,我身上還有軍人證件呢,誰身上帶着這玩意兒,他就不會奇怪碰上種種倒黴的事,這些事他早就習慣了。

    ”警官沒有聽出費迪南話裡帶刺,他把身份證和旅客登記單核對了一遍,然後迅速瞟了克麗絲蒂娜一眼,這時她臉扭向一邊,縮成一團坐在圈手椅裡,好像坐在被告席上一樣。

    他壓低嗓音問道:“您認識這位女士……我的意思是……您認識她已經相當久了吧……?”顯然,他是想給費迪南一個台階下。

    “對。

    ”費迪南答道。

    警察說了聲謝謝,行了個禮,打算走了,但是,費迪南眼看克麗絲蒂娜一身蒙羞受辱的樣子蜷縮在那裡,僅僅由于他的答話才得以解脫,這使他氣得發抖,于是他跟上警官一步,說道: “我隻想動問一句,這種……這種夜間巡查是不是在布裡斯托爾飯店①和環宮路其他旅館也同樣有,還是僅僅在這裡才有?”警官頓時換上他那副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面孔,不屑一顧地答道:“我沒有回答您的問題的義務,我是在履行我的職責。

    您最好還是知足為妙,我對您的查問還不算太認真呢,說不定您在登記單上填寫的關于您太太”——他特别着重說出這個字眼——“的情況不那麼太經得起追究吧。

    ”費迪南覺得憋得慌,他咬緊牙關,把手抄在身後緊緊扣在一起,以免忍不住向這位國家代表的臉上打去。

    然而警官對這類氣話看來早就習以為常,他不動聲色,不再看費迪南一眼,帶上門出去了。

    費迪南站在門後,兩眼盯住門發愣,怒火幾乎要把他吞噬掉了。

    過了一陣,他才想起屋裡還有克麗絲蒂娜,她這時還是縮在椅子上,與其說坐着,還不如說躺倒在那裡。

    那副樣子就像已經被吓死過去,三魂七魄還沒有歸身一樣,他輕輕地撫摩着她的肩。

     ①布裡斯托爾飯店,維也納市中心的大旅館。

     “你瞧,他甚至沒有問問你叫什麼名字……這确實是例行公事,隻不過……隻不過他們這套公事攪得人不得安生,簡直是催命。

    一個星期前我在報上看到一件事,現在我想起來了,有一個女人跳樓自殺,因為她怕被帶到警察局去,怕母親知道這件事,或者是怕……怕人家檢查她有沒有花柳病……所以她覺得不如從窗戶跳下去死了幹淨,從四層樓跳了下去……我在報上看到了這條消息,兩行字,兩行字而已……是呀,這的确不過是件小事罷了,我們都是很知足的呀……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種死法至少還可以得到一個自己的墳頭,而不總像以前那樣成千成萬地埋在一堆,這種事是司空見慣了……一天死一萬,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算得了什麼,我是說,如果這個人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同我們一樣是人家可以任意擺布的話。

    是呀,在那些高級旅館,他們就畢恭畢敬地行禮,就隻派偵探去保衛,以免太太們的首飾被偷走,那兒決不會有什麼人半夜三更跑到一個所謂的公民家裡去東張西望的——可是我用不着害怕。

    ”克麗絲蒂娜蜷縮得更緊了。

    她不禁想起小個子曼海姆女人說的……半夜裡有人從這間屋到那間屋的話。

    她又記起了白晃晃的、寬大的床鋪和明亮的晨曦,記起了那些關閉時十分輕巧、悄然無聲、好像碰在橡皮上的門,記起了床邊那柔軟的地毯和花瓶。

    那裡一切都可以是美的、好的、輕而易舉的,而這裡呢…… 想到這裡,一陣惡心使她渾身發顫。

    他心灰意懶地站在她旁邊,機械地重複着:“别怕,别怕,别怕。

    事情已經過去了。

    ”然而在他手下,她那冰涼的身子依舊不斷迸發新的抽搐,就像一根繃得過緊而突然斷開的繩子那樣,她體内也有什麼東西猛地斷裂了,然而股股神經還在顫動着。

    她沒有聽他說話,隻是全神貫注地聽着敲門聲,這道門完了敲那道,這個人完了問那個。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精靈還沒有離開這所房子。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三樓。

    突然,敲門聲變得異常猛烈,而且愈來愈猛:“開門!查戶口!”他們兩人在這喊聲過後出現的短暫的寂靜中,注意谛聽将要發生的事情。

    緊接着是更重的捶門聲,現在不是用指關節叩門,而是用拳頭砸門了。

    這嘭嘭嘭的聲音,轟隆隆如悶雷貫耳,從樓上某一間不知誰住的房間傳下來,震撼着每扇門和每顆心。

    “開門!開門!”上面的聲音不斷咆哮着。

    顯然裡面的人拒絕開門。

    隻聽見一聲哨音,便有噔噔的腳步聲跑上樓,接着是四隻、六隻、八隻拳頭猛烈捶打屋門。

    “開門!快開門!”然後砰的一聲巨響,響徹整所房子——這一擊之後,便是人踩木闆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和緊接着的一聲女人吓得喪魂失魄發出的凄厲、使人心膽俱裂的叫喊,這喊聲猶如一把利刃,嗖的一下把房子切成兩半。

    然後,椅子亂響,一個人同另一個人厮打起來,兩個人的身軀像裝滿石頭的口袋砰然掉在地上,喊叫聲愈來愈多地夾雜着聲震屋瓦、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