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關燈
誰也不知是幹什麼别的事的女娃說成是自己的侄女,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裝扮成富貴小姐,讓她改名換姓出人社交場所,唔,說起來真是讓人拍案叫絕!是的,美國人在這些等級問題上确實比我們落後的歐洲要民主些,開通些,我們一直還很看重門第(聽到這裡樞密顧問夫人像好鬥的公雞那樣晃了晃腦袋),說到底,我們不但要看穿着、看錢财,還要看文化、看出身。

    不待說,曼海姆女人不會忘記将那把土裡土氣的雨傘作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總之是把每件可以刺傷對方的令人捧腹的細枝末節,一古腦兒向情報所和盤托出了。

    于是,就在當天早晨,這件新奇故事便在整座賓館傳揚開來,而且同任何小道消息一樣,在不胫而走的過程中添枝加葉,越說越難聽。

    有的說,美國人就愛幹這種事,比如把一個女打字員假扮成百萬富翁,專門為了氣一氣貴族,唔,這事甚至還被編成了一出戲呢。

    還有的說,大概這女人是老先生的情婦,要不就是他夫人的同性戀人,等等。

    總之,卡爾拉的計劃進行得極為順利。

    到了這天晚上,當克麗絲帶娜還完全蒙在鼓裡,繼續同工程師暗地幽會時,她已經成為賓館中竊竊私議的主要話題了。

    當然,為了不被人看成傻瓜和蠢貨,誰都宣稱自己早就發現此人破綻百出,誰也不願承認自己是受騙而信以為真了。

    而由于人們的記憶往往很樂意為他們的意願服務,每個人就都把他記起來在克麗絲蒂娜身上看到的、昨天還認為是美妙無比的任何一件小事,統統都擰成了證明她十分可笑的話柄。

    所以,當她那熱乎乎的、青春煥發的身子還沉浸在幸福之中,當她還在睡眼惺忪地、朱唇半啟地微微笑着,還在繼續欺騙自己時,她這場并非出于本意的、無辜的騙局,已是盡人皆知了。

     謠言總是最後才傳到本人耳裡的,克麗絲蒂娜沒有覺出這天上午她不論到哪裡,背後就有人投來譏笑、窺探的目光,它們交織成一個吐着火舌的、密集的炮火包圍圈緊緊纏住了她。

    抱着與人為善的态度,她恰恰走到了最危險的地方——樞密顧問夫人旁邊坐下來,既未覺察老太婆在用一些居心不良的問題挑逗她,也沒有意識到四面八方的鄰座都豎直了耳朵在細聽她們講話。

    坐了一會兒,她熱情地吻了吻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的手,然後就如約去陪伴姨爹姨媽散步了。

    在回答她的問好時,個别客人忍不住發出哧哧的輕微笑聲,這她并不感覺到有什麼異樣。

    人家高興,難道不讓人笑出來,而要繃着臉不成?她那無憂無慮的眼裡發出明亮、歡快的光,目送着那些表面一套、心裡一套的人走開去,她像一團火,借着風勢輕捷地呼呼穿過大廳,純潔地虔信着這個善良的世界。

     姨媽起初也毫無察覺;當然,這天上午她也發現氣氛有點不對,但并沒有想到這同克麗絲蒂娜有什麼聯系——事情是這樣的:賓館裡住着的那對西裡西亞地主夫婦——封-特倫克維茨先生和太太,在日常交往中嚴格恪守封建等級界限,對所有資産階層人士一律不屑一顧。

    然而,對凡-博他夫婦他們卻另眼相看,這首先是因為這對夫婦是美國人(僅僅這一點已經意味着具有某種貴族身分了)而又不是猶太人,另外也許是因為他們的次子哈羅明天就要到達此地,而這個兒子的房産在抵押貸款的沉重利息下岌岌可危,看來讓他結識一個美籍女遺産繼承人是不會沒有一點好處的。

    話說回來:封-特倫克維茨夫婦原先同凡-博倫太太約定今天上午十點一起外出散步,可是突然(從樞密顧問夫人情報所得到消息之後)在九點半派門房來轉緻歉意說不能奉陪了,但又未說出任何理由。

    更為奇怪的是,中午見面時他們仍然不對這次突然取消約會作出解釋,親自表示歉意,而是生硬地打個招呼就從凡-博倫夫婦桌旁走過去了。

    “真是怪事,”在一切社交活動中敏感至極,甚至到了病态程度的凡-博倫太太立刻狐疑起來。

    “難道我們什麼時候得罪了他們嗎?究竟出了什麼事了?”緊接着又出現一件怪事:午飯後她坐在大廳裡(安東尼照例在午睡,克麗絲蒂娜在書房裡寫信),竟沒有一個人到她桌旁來。

    平時總是有人過來随使聊聊的,不是金斯雷夫婦,就是别的熟人,而今天呢,好像都約好了似的,每個人都在自己桌旁穩坐不動。

    她獨自一人坐在那柔軟的圈手椅裡等待着,十分納悶為什麼沒有一個朋友過來,那個趾高氣揚的特倫克維茨,居然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

     到底有一個人走過來了,可是也與往常不同:來人踱着僵硬的方步,表情異常做作,态度一本正經:這是埃爾金斯勳爵。

    他顯得精神疲乏,眼皮發紅,諱莫如深地眯起雙眼——而平時他看人總是坦率自然、目光明晰的呀!他今天這是怎麼了?他簡直像大禮參拜似地向她一鞠躬說道:“我可以同您一起坐坐嗎?” “當然可以,親愛的勳爵,您今天怎麼這樣客氣呵?” 使她迷惑不解的事情還沒有完:埃爾金斯的舉止非常不自然,一會兒緊盯着自己的腳尖,一會兒解開上衣扣子,一會兒又用手抻抻褲縫;奇怪呀,真是奇怪。

    他究竟是怎麼了,她想,這模樣簡直就像馬上要登台發表節日演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