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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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蘭比夫人——印度副總督夫人——收到昌德拉布爾衆女士寫給她的請願書後甚是高興。

    她其實什麼忙都幫不上——況且她還正要啟程回英國;不過她表示,若有任何其他的方式能讓她聊表其同情之心慰問之意,她是很樂于從命的。

    特頓太太于是答複說希思洛普先生的母親正一心想買到張船票,但卻已經遷延太久一直未能如願,因為所有的船隻都已滿員;玫蘭比夫人能否運用一下其影響力以玉成此事呢?就連玫蘭比夫人也沒辦法平白使P&O[1]的船隻增加出一個艙位來,不過她是位心地非常非常仁慈的女性,她随即就給這位素不相識而且身份卑微的老太太打了個電報,情願與她分享自己預訂的包艙。

    這簡直就是喜從天降;羅尼于低首下心又感激涕零之外,不由得反躬自省,還真是如常言所說的因禍得福、否極泰來呢。

    拜可憐的阿黛拉之賜,他的大名已經在總督府裡廣為人知,而現如今莫爾太太又将在玫蘭比夫人的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她們要一道橫穿整個印度洋并北上越過整個紅海。

    他不由得又重新對母親充滿了柔情蜜意——就像當我們的親戚出人意表地得到舉世矚目的榮譽時我們自然會生出的情感那樣。

    她也并非是微不足道,她仍舊能捕獲一位高官顯貴夫人的注意。

     就這樣,莫爾太太得以盡遂其願;她成功避開了那場審判、那場婚禮以及那個熱季;她将得以盡享舒适和禮遇地返回英國,看到她另外那兩個孩子。

    遵照她兒子的建議,并出于自己的願望,她啟程歸國。

    不過對于從天而降的好運氣,她并沒有表現得興高采烈。

    她已經達到了這樣一種境地,她同時洞悉了宇宙的恐怖和渺小——許多老年人都具有這種幽微晦暝的雙重眼光。

    假如這個世界并不合我們的口味,也罷,不管怎麼說還有天堂、地獄和湮滅——在那閃耀着群星、燃燒着烈火、充溢着藍色或是黑色大氣的恢弘背景當中,你總歸可以從那些宏大的事物當中選擇其一或是其二。

    所有英雄主義的努力,以及所有被認為是藝術的意識形态,都假定這樣的一個背景是存在的;正如所有實用主義的努力,當這個世界符合我們的品味時,便假定這個世界就是一切一樣。

    但在這種幽微晦暝的雙重眼光中,顯現的卻是一種精神上的混亂狀态,而且找不到任何高調誇飾的言辭來描述它;我們既不能有所作為又不能克制住不去作為,我們既不能忽視又不能尊重無限性。

    莫爾太太就總是傾向于聽天由命。

    她一踏上印度的土地,在她眼裡一切都很美好,當她看到清水流經清真寺的聖水池,看到恒河,看到明月與所有其他的星星懸挂在幕布一樣的天穹中時,這貌似就是一個美麗的目标,而且很容易就可以實現。

    跟整個宇宙合而為一!如此莊嚴而又簡單。

    但又總是有些小小的責任首先要履行,總有某張新牌需要從正在逐漸減少的那副牌裡被翻開并被出掉,而正當她磨磨蹭蹭遷延蹉跎之際,馬拉巴爾已經敲響了鑼聲。

     在那個花崗岩磨洗而成的山洞裡,到底是什麼在對她說話?是什麼東西居住在她步入的那第一個石窟中?是某種非常古老又非常微小的東西。

    它既超越了時間又超越了空間。

    某種長着塌鼻子的東西,不可能慷慨大度——就是那條不死的蟲豸本身。

    自從聽到這條蟲豸發出的聲音之後,她就再也無法懷抱任何一種宏大的思想,她事實上嫉妒起了阿黛拉。

    所有這些大驚小怪都加在了一個受到驚吓的姑娘身上!其實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就算當真發生過,”她發現自己正以一個幹癟枯槁的女祭司那樣的憤世嫉俗在思考問題,“就算當真發生了又怎麼樣,還有比愛情更為糟糕的邪惡存在呢。

    ”那種難以說出口的企圖在她看來就是愛情:不論是在山洞裡還是在教堂裡——“嘣呣”,全都是一回事。

    洞見被認為應該會導緻深奧,可是——等你也有了切身的體會後再說吧,親愛的讀者!深淵說不定也會微不足道,永恒的巨蛇也許就是由蛆蟲構成[2];她揮之不去的想法就是:“還是少為我那未來的兒媳操心,多為自己着想吧,沒有任何一種憂傷及得上我自己的憂傷。

    ”雖然人家對她表示關心的時候她總是惱怒地斷然拒絕。

     她兒子不能陪同她前往孟買,因為當地的局勢仍舊非常敏感,所有的官員都必須得堅守崗位。

    安東尼也不能來,怕的是萬一他一去不回,就沒辦法提供證詞了。

    所以她的旅伴中就沒有一個會使她想起往事的人。

    這真是種安慰。

    下一波酷熱來臨之前,暑氣暫時減退了幾分,旅途倒也還算舒适。

    她離開昌德拉布爾之際,正值又一輪滿月,月光灑落在恒河之上,将一條條枯水期的河道變成了一道道銀線,然後方向一轉映照進她的車窗。

    高速而又舒适的郵政列車載着她在夜色中滑行,次日的一整天她飛馳而過印度中部地區,經過各種各樣的地貌,雖然在烈日的炙烤下它們仿佛被漂白了,卻并沒有平原地區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