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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的黃瓜。

    已經走到什麼地方來了,現在在哪一條街上行走,阿貴都不曾注意。

    忽然一陣什麼香氣,沖到阿貴的鼻孔來;阿貴停住腳步,向四外望一望,原來他走到一家燒餅店的門口了。

    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小孩子正在爐上烤那又香又酥的油餅,這不禁給了阿貴一個很大的刺激。

    燒餅店的樓上就是茶館,阿貴隐隐地聽見飲茶人的談話和茶杯的響聲。

    小孩子等油餅烤好了之後,便拿了一盤,送到樓上去了。

    阿貴知道,這是送給樓上飲茶人做點心吃的。

    在這裡可以解決肚子餓了和口渴了的問題,阿貴不妨也走上樓去。

    但是阿貴身邊連一個銅闆都沒有,有的隻是一支手槍,但手槍在這裡當不得錢用,而且不能被别人看見。

    于是阿貴隻得遠遠地望着那又香又酥的油餅,而僅聞聞它們的撲鼻的香氣而已。

     忽然有人将阿貴的右肩用手拍了一下,将阿貴吓了一跳。

    接着一個很熟的,同時又是一個很可讨厭的面孔,在阿貴的面前呈現着了。

    這是一個形似工人模樣的,三十幾歲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一套山東綢的小褂褲;大而不正的口中露出幾粒金牙齒,兩眼射着狡狯而邪鄙的光,一望而知道是一個心術不良的小人。

    阿貴刹那間不知所措,隻将兩眼向人愕着。

    這人還是将右手放在阿貴的左肩上,故意做着很親密的樣子,笑道: &ldquo阿貴,你在這裡嗎?我正要找你呢。

    &rdquo 阿貴沒有回答他,接着他又說道: &ldquo聽說你被廠裡開除了,我心裡真挂念得很呢。

    我有很重要的話同你講,不料在這兒遇着你了。

    好極了!我們上樓吃一杯茶罷。

    &rdquo 阿貴一言不發,形似木偶一般,随着這人上樓;心中卻狐疑不定:這人與阿貴從沒發生過關系,同時阿貴知道他是一個很危險的壞人,現在忽然莫明其妙地向阿貴表示好感,這到底是一回什麼事呢?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他有什麼話要與阿貴講?在阿貴身上起了什麼念頭?&hellip&hellip但是阿貴雖然滿腦子裡起伏着疑惑的波浪,同時卻又很高興:上樓吃茶,這意思就是說阿貴現在可以解決自己所不能解決的問題了。

     上了樓之後,撿了一個臨街的位置坐下。

    這人很闊綽地将茶房喊到面前,吩咐吃什麼茶,要多少油餅,倘若另外有什麼點心也可以拿來。

    阿貴見着他那種神情,很覺得讨厭,但是因為要解決自己肚子的問題,也隻得等着看他的下文。

    阿貴很知道他的曆史:他曾在S紗廠當過工頭,後來工頭不做了,變成了一個官廳的包探;現在他是一個官立的紗廠工會的委員&hellip&hellip在最短的時間,阿貴不能将他的惡迹一一地回憶起來,因為他的惡迹太多了。

    他雖然與阿貴沒發生過直接的關系,但他是阿貴所最恨的人中之一。

    如果今天不是阿貴餓了,渴了,那阿貴一定是要拒絕與他同一張桌子坐着。

     阿貴還是繼續沉默着,與他同桌子的人似乎一時也找不出什麼話來說。

    等到茶房将茶和點心都拿來了的時候,這個為阿貴所讨厭的人,才殷勤地向阿貴笑道: &ldquo吃呵,阿貴!别要客氣呵!我們都不是外人&hellip&hellip&rdquo 當阿貴伸手拿油餅的時候,忽然覺着有點羞辱,臉孔不禁紅将起來。

    這對于阿貴的确是意外的事情:他,一個為阿貴所讨厭的人,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壞蛋,現在居然向阿貴施恩惠,請阿貴吃東西,而阿貴也就?顔地不加拒絕!這簡直是羞辱,羞辱,羞辱呵!&hellip&hellip阿貴一刹那間覺着實在太羞辱了!但因為肚子太餓了,阿貴終于拿起一塊油餅向口裡送去。

     &ldquo阿貴!&rdquo這個為阿貴所讨厭的人一邊吃茶,一邊繼續向阿貴說道,&ldquo我聽說你被廠裡開除了,我心裡真不安呢!不料他們也把你開除了,這真是不應當的事情。

    昨天我見着了張金魁,還把他罵了一頓,阿貴,你曉得嗎?&rdquo &ldquo盛才&hellip&hellip盛才先生!&rdquo阿貴不知怎樣稱呼他為好,躊躇了一忽,才說出了先生兩個字來。

    &ldquo承你的好意,我謝謝你。

    &rdquo &ldquo阿貴!别要說客氣話罷!我們都不是外人,說什麼謝不謝呢?真的,我聽說你被開除了,心裡實在有點氣。

    昨天我向張金魁說,阿貴是一個很忠厚的孩子,就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應當原諒一點才是,怎麼就把他開除了呢?他說,隻要我李盛才擔保,那他張金魁還是可以把你王阿貴收回廠裡去的。

    我說,我自然是可以擔保你的。

    阿貴,你願再進廠裡去嗎?&rdquo 阿貴沒有做聲。

    李盛才不顧及阿貴臉上的表情,還是繼續很得意地說道: &ldquo阿貴,你或者不知道我李盛才是什麼樣子的人。

    不瞞你說,我的良心是再好沒有的了。

    隻要我能幫助人家的時候,我都盡力幫助。

    我看你是一個很忠厚的人,所以我硬要張金魁把你重新收回廠裡去。

    &rdquo 李盛才說到此地停住了,兩眼望着阿貴,似乎等待阿貴表示對于他的感激,但是阿貴低着頭吃茶,在形式上很冷淡地對于李盛才所說的一切,在内裡卻暗暗地想道:&ldquo我再進廠和不再進廠與他李盛才有什麼關系呢?他這樣地幫助我,到底懷着一種什麼意思?他說他的良心很好,我的乖乖,他的良心真好!他隻當作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呢!&hellip&hellip&rdquo李盛才雖然沒有得着阿貴表示感激的回答,但他以為阿貴是一定很感激他的。

    被廠裡開除了,這是怎樣大的災禍!李盛才能将阿貴重新轉到廠裡去,這對于阿貴是何等大的恩惠!阿貴不但要感激他,而且要永遠地懷念着他而不忘!&hellip&hellip本着這種意思,李盛才并沒覺察到阿貴對于他起了什麼疑慮和輕視。

    吃了一個油餅,吞了幾口茶之後,他轉入了教訓的态度,繼續向阿貴說道: &ldquo不過阿貴你的年紀很輕,年輕人做事總有些錯誤。

    你這一次被廠裡開除了,固然是張金魁的糊塗所幹出來的,可是你也有些不對的地方。

    譬如你同他們組織什麼工會哪,說一些資本家不好的話&hellip&hellip老弟,莫怪我說你,這實在是不對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歡革命,今年春天你同李全發幾幾乎天天在一道兒,向工人宣傳什麼增加工資,減少時間,反對資本家&hellip&hellip那時我想勸勸你,可是怕你不相信,所以我也就沒做聲。

    好,到後來革命革得好,李全發把頭都革掉了,你說這倒何苦來!我老實向你說一句,什麼革命不革命,這都是瞎鬧,千萬别要上他們的當!老弟!我們千萬别要做豬頭三!革命把頭革掉了,那才不上算呢。

    我們活着不好,要去把頭送掉幹嗎呢?什麼革命革命,老實向你說,隻有豬頭三去做這種傻瓜的事情。

    你看看,李全發因為革命把頭送掉了,這倒何苦來呢?啊?唉!因為什麼革命革命的,也不知死了多少豬頭三!&rdquo &ldquo盛才先生!&r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