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南屏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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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學生自治,是季肅的主張。

    我對學生說,我心裡想的題目,連我自己回答不出:時代發生思想,思想又影響時代,以我們此刻所處社會,未來的思潮将為何?如何的思想有益于我們的未來? 南屏的同事們都兼人的努力。

    經濟狀況漸慚穩定,除季肅外,必須提起王元璋君,她教生物功課,兼會計主任,亦擔任過事務。

    南屏經濟公開,涓滴歸公,愛惜公财,節制浪費。

    到南屏去,晚上隻必要的幾處開着燈;進浴室,水龍頭常有一根繩子系着,用幾次然後沖一次水;廚房燒剩的柴,都一刻不浪費,取出作焦炭:而南屏圖書室裡的書時時有增加。

    初搬膠州路校舍時,屋多人少,辦過一時膳宿,夥食由元璋主持,很注意到營養;南屏校董會同人都主張把健康放在讀書之先。

    我那時還未見過美國的“小飯堂”,每遇親友中長于調度的人,常做一個請願&mdash&mdash辦簡易食堂。

    看重營養,這是報國一件大事。

    我是由自己經驗,和所見學校包飯情形而發此念。

    在莫幹小學,我同膺白皆極力提議;飯菜品少而量多,每桌一葷一素,同樣盛兩碗,用公筷,雞蛋為常有之菜。

    因南屏辦夥食,我始知道上海哪一種菜場可以買到“講究人家”挑選下來的便宜貨。

     季肅出自生活優裕之家,元璋亦然;季肅自己不知理财,而為南屏惜财,元璋為南屏理财如自己,我都不勝欽服。

    我曾對季肅笑說,我若另外辦一件事,第一個想要挖她的人是元璋。

    在同事中,我同元璋多一種特别接觸。

    在币值跌落無定之際,教職員薪給随時需要調整,由季肅定幾條原則。

    元璋按原則結算分送。

    季肅自己的薪水如何辦?開校董會将不勝其開。

    每次由元璋電話告我增薪比率,大概季肅所定者,低薪的加得多些,高薪的加得少些。

    我代表校董會決定季肅在中間一級,我說:“取最高,曾先生不安;最低,校董會不安。

    ”元璋算出數目告我說“如此,我送了”,以此為常。

     南屏不向外界募捐,艱難時都由校董會自設法。

    我曾陳述我的意見:“受人之惠而不感激則無良,受人之惠而即改觀感則無宗旨,教育與其他善舉不同,甯缺無濫。

    ”同人無異議。

    抗戰後,我的親友由川滇歸來,分别送我現款,指明轉贈南屏。

    此事由君怡、性元提議;遠道而返,不送我其他禮物,而助我正需要的地方。

    他們知道庾村毀損太多,難于着手,而南屏則根基已固。

    我後來知道這些是他兩家擺地攤賣去行李之錢。

    勝利初期情緒興奮,則亦受之而安。

    在昆明植桑制酒成功的運成舅彙來五十萬元,是最大的一筆款,在當時亦不算少數。

    贈款者還有其他朋友。

    這是南屏惟一接收贈款的一陣,後來聞者漸多,卻之不恭而受之不安,恐違同人原來之意,我婉轉請停止。

    這筆款成為南屏基金的一部,在後來金圓券時代悉數遵令拿出兌換,有負贈者盛情,故記此以志不忘。

     南屏立案成功後,季肅提議定“校訓”“校歌”。

    在第一次校慶典禮,我代表校董會解釋“校訓”,及其“用功标準”如下: “忠”:忠于國,忠于事,忠于人群;不以小忠害大忠,不以私忠害公忠。

     “誠”:不妄言,不妄行,不自欺欺人,守信義,守信念。

     “仁”:敬長,扶幼;同情可憐者,援助不能者。

     “毅”:不淺嘗而止,不畏難而退,不見異思遷,迂回曲折以達目的。

     “宏”:心境寬大,善與人同;責己重,責人輕;不嫉人之勝己,樂他人之成功。

     “勤”:心不懈怠,體常勞動;今日事今日畢,明日事今日定。

     校訓匾額挂在禮堂,我說明,講的人亦隻“高山仰止”,與同人共勉之。

    最後我口述一付對聯,送與全體同學為祝,辭曰:“求得有用知識,表現合理行為。

    ”這付對聯在南屏十周年校慶時,請沈尹默先生寫了木刻,由教職員合送,挂在兩旁;那是我最後一次代表校董會的時候,我自己亦屬教職員一份子。

     我從未作過歌曲,莫幹小學“校歌”不是我作。

    我覺得校歌要以唱者&mdash&mdash學生為主,不能自稱自贊,亦不能用命令或受命令口氣。

    最好做到“若自其口出”。

    于是南屏的校歌又派到我身上。

    草稿先給季肅和夏尊先生看過,同人同意,即請音樂家李君制譜,歌曰: 江潮滾滾,郁郁群倫,以播以遷,誕我南屏。

     木欲茂兮培根,水欲長兮資深。

     滿堂同學兮莘莘,載磨載硺;滿堂同學兮莘莘,載磨載硺! 成德成能,百年之基在吾身;成德成能,百年之基在吾身! 亦由我在校慶時先解釋歌意而後合唱。

    “江潮滾滾”是浙江之潮,推動教育者之熱情,不忘南屏前身由杭州而來,記曆史而不是分門戶。

    南屏每年有兩次大典:元旦的校慶,六月間的畢業式:兩次我都作校董會的代表緻辭,每次都唱國歌為始,唱校歌散會。

    我最後一次聽此歌聲,在一九五〇年的元旦,卅八年(一九四九)暑假前,局勢甚緊急時,我完成教書十年之約,參與所教最後一班高三畢業式。

    向例,行畢業式之下午,同學會演劇送畢業同學。

    這年是最寂寞的一次,代以師生聚餐,我亦參加。

    在這以前幾個月,我的親友陸續離滬,仲完和性元離滬時都邀我同行,仲完且為我定妥船位,我均以十年之約相差無幾,情不能已,而得她們諒解未同行。

    自抗戰以來,我又一次自願孤立矣。

    這次,季肅不但未強留我如往日,且時時為我耽心,私問同事中之比較“左”傾者:“如沈先生者,留着不要緊否?”有一個時期,我亦見季肅日夜或冒暑奔走,老人與老人有難言之同情,然不愧對責任矣。

    卅八年的除夕,我備好兩封信送南屏:其一是正式緻校董會的辭職書;其二是緻季肅、元璋、元琪、之微、韻漪、仰蘇六位最初來邀我參加的同事,說明次晨我不再代表校董會出席校慶典禮,下午當到學校看同學會的戲,吃學校壽面。

    附花籃一隻為我的賀禮。

    時季肅正北上為女兒入院分娩不在滬。

    我所以隻早一日送信,免同人再來相勸,十年之約是有言在先的。

    抗戰中,我曾經有一時表面上不為董事長,租界被占領後,校董會議決教育不中斷,我願随諸同事照常上課,并聲明異日如有過必同受,惟董事長或不免為外界注目,請準我辭。

    季肅願代我,在議事錄上寫我因病辭職,待我康複,實際我負責至此時始交卸責任。

     十年來,大半的時間在艱難中過。

    在一個無可告訴的時期,處五六百個同學和三十來位同事中,日日向前推動,季肅校長的職務是不易當的。

    她盡可能請到好的教師,安排可以讀書的環境;我盡可能周旋其間,說幾方面可得平心的話;我們都盡可能自己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