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滞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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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非,異國飄流,三易寒暑。

    民五以還,旅居津邑,閉門卻掃,屏絕外緣,著述自娛,從未一幹時貴。

    前歲經曆重洋,漫遊歐美,複參與太平洋會議,默察世界轉移之大勢,環視友邦競進之急潮,棘目刺心,憂惶萬狀;念吾國适當百川東注之會,若不亟追直起,萬不足以柱此橫流。

    自顧一身,不惜抑志屈情,重撄世網,冀竭可為之力,以效能盡之心。

    比兩年中,三仕三已,無益時艱。

    目睹政象之昏污,紀綱之頹廢,驕将強藩之跋扈,諧臣媚子之貪橫;外而債台高築,國信愈隳,内則時日興歌,怨尤并作;重以水旱連年,四民失業,轉輸百道,傾國家兵,淪胥已迫于目前,支廈殆瀕于絕望。

    權衡大義,萬不容以匹夫之小諒,緻淪宗國于危亡。

    數月以來,周旋杌陧,綏輯危疑,駭浪驚濤,備嘗艱險。

    幸逢群帥協謀,各方響應,未逾匝月,興複可期。

    茲者合肥段公,入京執政,老成碩德,萬衆響風,三奠共和,功在民國。

    在郛傳棧之責已完,而當軸建樹之功方始。

    回憶曩日忝參閣席,名位不可謂不高;躐長卿曹,知遇不可謂不厚;今公私雖未能兩顧,而内疚終抱于無窮。

    除另電宣告解職外,謹當即日歸田,遂我初服,既可安此心于寤寐,而迂回赴的之苦情,亦或可邀諒于友朋。

    所望全國賢豪,輔佐執政,迅斷鴻猷,力更前轍,以消除兵氛為要務,以确立共和為指歸,不再種循環報複之因,不再留因循敷衍之習,使内争永絕于中國,建設開始于甲子。

    敬布困忱,伏希垂鑒。

     馮先生從天津回京,悶不作聲,他有拿不起放不下之苦。

    國民軍要抵擋撤回的直軍,周旋進關的奉軍和伺隙的皖系。

    楊村之戰,以為一舉可以得手,所部資格最老的張之江、李鳴鐘連戰都未成功,輪到新進的韓複榘始打通天津,戰鬥力需要再自估計。

    國民軍三軍各有弱點,而二、三兩軍為其累多而助少;二軍的紀律與欲望尤可議。

    對方乘其弱點,弄得國民軍本身秩序漸亂。

     宴請攝閣同人一事,經馮同意約定了日期,在城内旃檀寺馮的司令部舉行,本不過一種人情終始之意。

    不料及期客到而主人不在,膺白不得已設辭代為作東。

    隔日接馮來信如下: 昨晚本拟敬備薄酌,借談衷曲,隻以行色匆匆,竟至不果,不情之處,當蒙鑒諒。

    弟于昨晚八時安抵天台山,覺目曠神怡,有迥出塵寰之概,至為暢适。

    此間已為吾兄掃除房舍,敬候駕臨,即請惠然莅止,共領山林樂趣也。

    (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天台山平常寫作天泰山,在北京西郊,山不甚高,可以步行而上。

    一座小小佛寺有二三十間房,老和尚之外隻一兩個小和尚,馮大概本與相識。

    我們體諒得到他說不出的委屈和苦衷,故不告而别忽然到此。

    膺白在城裡亦甚不自在,遂應邀到山做客。

    我隻去過兩次,不是給膺白送應用衣服和藥品,即是去接他回家,每次都隻一宿。

    我極力避免參與他們的事,即以前膺白與之通電是我起草之事,亦未說出。

    我第一次到天泰山,馮太太尚在天津,她是婚後第一次生産,在戰前已搬家到津的。

    所以上次馮的去津,大家以為他是回家,不想他去參與會議。

    在山與馮先生共餐,滿桌都是素菜,每人一碗面條,面色灰黑,白水煮,上澆麻油,我和膺白向不擇食,對此亦殊難下咽。

    有一盆白菜,帶點酸辣,馮連連讓客說:這個好吃,這個好吃。

    我佩服他的刻苦,亦甚同情膺白的做客生活。

    我第二次去時,馮太太已經分娩滿月,帶着孩子們到山,除新生之女孩,另外的是前房所出。

    這次的菜與前不同,仍是素食,而幹淨可口。

    素食當是守廟裡規矩,廚子或由自帶了。

    我和馮太太談話之際,一個五六歲的女孩進來問曰:“娘,我現在可以去掃地不?”馮太太答應說可以,她拿了掃帚出到院外遊玩。

    馮太太告訴我,馮先生治家很嚴,要孩子們記苦,與兒女共飯,常常問:你爺爺做什麼的?答木匠。

    你爸爸呢?答當兵。

    以勤苦教育兒女,故孩子們以工作為玩意。

    又說馮先生幼年沒機會上學,故渴慕讀書,看書往往到深夜。

    一次她見膺白穿件藍布袍子說:“黃先生亦那麼儉?”我說:“他一向喜歡如此,不是向馮先生學,他穿綢的時候很多。

    ”一次我聽說他們有出國之議,還貢獻意見:多用絲綢,提倡國貨。

     膺白在天泰山住到馮氏全家往張家口,一日清晨主人到客人門口辭行,客人反而送主人走。

    這是膺白第一次在本國的山居生活,從此他對山發生更多情意,山亦屢次給他無言的慰藉。

    在北京時,我們租住香山的玉華山莊,回南方後,我們差不多以莫幹山為家。

     這時最不幸的一件事是中山先生北來中途即病,是一不治之症,國家正需要他,而延年乏術。

    國民軍之起,事先與南方無接洽,事後歡迎中山先生北來,不但中山先生,所有革命同志均歡迎。

    這個意思膺白和馮煥章、胡笠僧、孫禹行都一緻相同,三軍如此,攝閣亦然,電請李協和先生參加攝閣是李曉垣先生向膺白提議的。

     膺白沒有參加過任何政黨。

    他不贊成以人為中心,以宗旨為教條。

    吾人受聖廟教育千年,不能盡量發揮個人天賦之本能,已大違孔子“自強不息”“舉一反三”真義,豈可民國之民而先入為主,強以相從。

    他不以革命為換一朝代,主張相忍為治,以成績博取民意。

    他始終愛護國民黨,然與國民黨以外的人亦多為友,尊重各人對國家的意見,他甚至希望中國暫時不要有黨。

     他對聯俄、容共和黨都懷疑,但那時若叫他投票舉一治理中國的元首,他定投中山先生的票。

    中山先生是對建設中國有抱負,對國際有認識的人。

    我們同情中山先生颠沛數十年,年事日高,未嘗一日能施展其抱負的情懷,亦了解其視國事日非的焦急。

    民國以來,論事務,膺白是較與克強先生接近的,然對中山先生的理想和眼光,深表敬意。

    民國七八年之際,膺白幾次到上海印書,每次必到莫利愛路拜訪中山先生。

    民八(一九一九)的除夕,中山先生知膺白一人在旅館,邀他到寓度歲,席間有沈劍侯(定一)君與膺白辯論,幾至争執,飯後中山先生請到書房看他的著作,以改變話題。

    後來有吳承齋君傳說,此日膺白走後,中山先生曾對同志言:膺白到北方出于他的指示,又說:膺白還是個革命黨。

    這實是十分的好意,而膺白對吳承齋說:他的住處和工作是自己選擇的。

     民九(一九二〇)以後我們出國,民十一(一九二二)回來即到北京,沒有再到南方,無緣再見中山先生。

    西南的情形和聯俄、容共、改組國民黨一段經過,膺白都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