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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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 “那你怎麼辦?”我撫愛着她。

    不知道怎麼心裡有點木然。

     “我自己解決。

    ”她笑起來“你是挺傻的。

    ”她抓住我。

     “英兒、你聽我說:任何時候你要我回來,打一個電話我就回來。

    我什麼都不要。

    ” “還是去掙錢吧,廢物利用。

    ”她又開始說老笑話了。

     “是兩萬嗎?”我好象看見了那放着幹淨木器的小卧室、窗簾、廚房裡一排排懸挂的銅鍋和玻璃碗盞,英兒永遠喜歡收拾的小屋子,還有胖子的遊戲室。

     一年真不知道怎麼會過完,可這個新房子就在時間那邊。

     山和房子都過去了,海灣出現在眼前,是兩萬嗎?我幾乎無聲地問英兒,英兒笑了,三萬。

    不許漲價啊。

    車門開了,路邊的萱草在海風中熱烈的舞動着。

    英兒也下來。

    眯起眼睛。

     我抱了抱她,心裡說“小人兒。

    ”她好象有點尴尬地笑了笑說:“還挺洋氣的。

    ” 一直走到船上我才回過身來看碼頭。

    有一兩個趕船的人在奔跑,但英兒已經開車走了。

     小金魚(七) 為了個房子就跑到柏林來了,我和上帝定約,再不向他要什麼了,隻要和你們在一起。

    後來我還是要了,我喜歡她也就喜歡了她喜歡的東西,我喜歡房子。

     我第一次遇見英兒的時候多好啊,一心一意地看着她。

    什麼事都沒有,那才是真的。

    後來事就多了。

    我多笨呐,我以為愛是一個許諾。

    總要有更好的日子在後邊,其實那日子已經太好了,英兒都說。

    她從來沒那麼快樂過,“這日子神了”。

     什麼都不想的時候,或者沒法想的時候就好了。

     我們在平台上坐着看海景,說來說去,想不出還缺什麼,好象就缺兩萬塊錢,把屋頂漆成紅的。

     我到柏林來了,看着那個小房子,在時間對面,一年。

    一個有新窗戶,新的小櫃子,裡邊放水杯的房子。

    有小小的樓梯,真象玩具,英兒喜歡。

    我想一年,不管多寬闊,都會過去,後邊的日子是整潔的。

    應該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長廊。

    我閉上眼睛時間就會過去,我讓自己睡着,象一條河流,我老看見英兒站在台階上如時出現,穿着那件印滿花朵的小衣裳。

     我和你回家,穿過城市街道,穿過海就能看見她了。

    在那台階上,溫和的陽光照耀着,雷,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我們打開門,屋裡挂着衣服、被單,初夏的陽光都使我充滿願望。

    我輕輕地接住第一天、第一個日子,把英兒抱起來。

    我的心會那麼幹淨,好象粗糙的筍殼包含着春天的歲月。

     我那麼笨,拿着電話對英兒嚷:掙到錢了。

    英兒寫信誇了我,說那一聲嚷煞是響亮,讓人痛快。

    她不相信的事,我一定要做到。

    我在電話裡說了傻話,她知道我說了傻話。

    最後她隻是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在她的音息淡漠的時候,我的不安已經告訴我了。

    但是我不去想。

    我隻是想我和她渡過的每一分鐘,隻是想多做一點,就見到她了,給她一個意外。

     愛是一個許諾,就象我離開北京一樣,我那時候隻有一個念頭:隻要我活着,就要和英兒在一起,哪怕過一天。

    我心裡這樣說過,到死也不會告訴她。

    後來我離開她忘記了這個許諾,我離開英兒難受極了,活象一個人被分成兩半。

    我情願忍受這件事,是為了償付我欠你們的,是為了更好的日子。

     我想象她是個勇敢的小人兒,在黑夜裡不怕打雷。

    不怕下雨,到處管事、種豆子,教鄉伊開車。

    我有時候走到街上都會笑起來,因為我們有一個小小的國上。

     波浪一陣一陣展開了,島一點一點的小了,英兒在那個島上。

    英兒沒有了,我恨她。

    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因為她說了錢的事,說了我們一起幹活。

    這不是命裡的事,不是我們向上天所求的事。

    我要的已經有了。

    我不要的為什麼又要了呢?現在這個事,隻是被說了又說的小金魚的故事罷了。

     英兒沒有了,隔着大海和時間,我看不見她。

    我還可以看見原來的房子,木闆上的釘子,屋頂塌下來又被我補好的地方。

    我什麼都看得見,可是英兒沒有了。

    那準備好的日子,永遠也沒有了。

    我第一次知道房子沒什麼用,地也沒什麼用。

     我在柏林狂熱的想那塊地,從山下想到山頂,想那房子每一個應該修理的地方。

    現在我才知道,它們都是災難,我可以看任何一塊地,住任何一個房子裡,在陽台上看我讨厭的城市,但是我不能再回到那間房子裡去了,那些記憶會讓我死的。

     有時候在超級市場買東西,一擡頭都覺得能看見那門外的大海,你和英兒在另外一邊買彩票,這樣的幻覺讓我安慰。

    做夢回那間房子裡,總有英兒若有若無的在邊上,來了人她就幫我說話。

    她匆匆忙忙遇見人就笑起來,那日子象一條魚遊來遊去。

    現在它被剖開了,丢在岸上,我不能回去了,它會把我吃掉。

    我不能承受那些鋒利的記憶。

    沒辦法,我就象遊魂一樣到處飄着。

     一個從墓地裡出來的人會想什麼呢?它還想要房子嗎?他們都住了一陣就都到墓地裡去了,留下那麼多結實的帶花的房子,好多東西還擺在原處,就象我的錘子和李子酒一樣,英兒讓我幹的和不讓我幹的事。

    那個打壞的窗子,那會兒我還老擔心,這房子活得比我久,現在我做的事就是繞開它,它真正象一個野獸,要吃掉我。

    我身上都是它留下來的瘀血。

     我不怕英兒,不怕死。

    那一片墓地,草都是綠的,甚至綠得人心上發慌,他們在墓地上澆水,放一個小凳子。

    雷,你說得對,沒有了就沒有了。

    這個我不怕,因為都會沒有,隻是有先有後,我們都會變得幹幹淨淨的。

    可是我怕,有的東西,怕那個房子,一天天太具體了。

    每一個缺損的鋸齒都還可以看見,我所有的努力和妄想都還可以看見,我搬回來的那棵大樹還丢在山下,被草埋了,被我們不知道的夏天曬過。

     我是準備回去,和英兒一邊說話,說這一年的日子,一邊燒這棵樹的。

     白楊樹一直向天上長着,象我小時候看見的一樣,這些老人到墳上,看一看他們的親人,又走回家去。

    這日子多安心啊。

    我沒有自己的土地了,沒想到就這麼連根拔起,象孤魂一樣到處飄流。

    我知道這日子不會太久了,我現在還在祈求上天。

    在我走向她的時候,不要穿過那間房子的樓梯。

     “這就是小孩睡的。

    ”我說。

    “你不是有床嗎?” “那個床太大,耽誤事。

    ”她走過去,在鏡子裡她又笑。

     你走到那頭,研究被套去了。

    一個被子也要六十塊錢。

     “雷你來。

    ”英兒在那邊叫“你來看這個。

    ”英兒正在看一個圍着八張椅子的素木餐桌,做得樸實可愛。

    上面的青漆青亮亮的。

    “還有這個。

    ”英兒指着桌子邊上的酒櫃說。

     那真是個做得不錯的胡桃木酒櫃,誰看了那上邊的一排小欄杆都會喜歡的。

    太象童活故事裡畫出來的了。

    英兒擡着眼睛看,她是真的喜歡。

     “八百九十五塊。

    昨天還一千二呢。

    ” “昨天?”我看了英兒一眼。

     “今天開始大降價,降一個月。

    ”你說。

    “外頭寫着呢。

    ” “你那屋裡隻适合放一個梳妝台。

    ” “放廚房裡。

    ”英兒說。

     “廚房在哪呢?” 英兒不吭氣悠悠然然地轉身走開。

     “那買吧。

    ”我追上去說。

     “要買,我昨天就買了。

    ”英兒抹頭就走“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 “你又怎麼氣英兒了。

    ”你說。

     “英兒。

    ”我叫她。

     “英兒什麼英兒?蘿蔔纓。

    ”她又溜達回來了。

    “喝咖啡不喝?” 回到綠蔭谷,已經是藍天白雲了。

    島上的氣候變化就這麼快,一天可以下五場雨,出七回太陽。

    一塊雲把樹林遮住又緩緩離開。

    那裡的樹冬天仍然是綠的,樹葉上還飛繞着蜜蜂。

    客廳的大窗子透進陽光,桌上有一束假花,英兒又插了一束真的,誰也分不出來。

     “胖子呢?” “在玻格家,和艾瑪一起玩。

    ”你接着看了看爐子裡的碳火說:“這真暖和。

    ” 然後你們把外衣脫了,挂在衣架上。

    又一起把買來的菜放進冰箱。

     “晚上吃魚吧。

    ”英兒說“隻有你會做。

    今天那麼冷,别走了,那邊破窗戶還灌風。

    ” “胖子啊。

    ” “讓胖子在玻格家睡。

    一天沒事,還暖和點呢。

    ”英兒把電視開了。

    “今天晚上有《吸血幅》” “真的?那也得問問玻格才行。

    ” “打電話吧。

    我來打。

    ” “你說的那張彩票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

    ”英兒還是虛着說。

     你們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我又出去拿柴禾了。

    隔着玻璃看你們翻字典,然後笑。

    太陽快沉到樹林裡去了。

    屋子裡依舊是溫熱的。

     我挑了點好看的木柴放在爐邊的大銅盆裡,截面向外。

    這些柴段也足足有十幾年的年輪了。

     “是有一輛吉普車嗎?” “好象有一個粘輔,”英兒說。

     “這上邊說,你如果拿到了四張這樣的彩票,号碼是不一樣的,就可以得一輛汽車了。

    或者相當于四萬塊錢的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