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玻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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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花都在睡去 風一點點走近籬笆 英兒剛來的時候,和玻格出去玩過,回來就住在玻格家,在山對面。

    她好像有了自己的家,每天過來看咱們,幹活,說笑,然後又回去。

    她成了玻格的中國女兒。

     每天晚晚的起來烤面包吃,過一種跟想象很近的外國生活。

    我已經要過她了,但是我們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她回她的家,我送她。

    路上黑黑的,有時候有雨,我們打一把傘,南極的星星在雲間密集的像小鑽石一樣。

    叢林裡都是風的聲音,狗的叫聲會忽然在燈光中明亮起來。

    她有點害怕,靠近我,這是她喜歡的感覺,她把手攥得緊緊的。

    我們都知道哪會出現一些狗,出現一隻大狗,甚至帶着三隻小狗,還有一隻狗在半山應叫着,在短短的山路上,我們說着挺好的話兒。

     “Goaway(滾)!”英兒說着她那句英語,大地主告訴她這是隻能對狗說的,她對黑暗裡的叫聲不大自信地說着。

    我說:“你可别說反了,說反了可就喂狗了。

    ”她在黑暗裡使勁掐我。

    她很不開心我構想的這種笑話。

     一個小時候本來要做劉胡蘭的姑娘,就這樣消失在山間小路上了。

    “犧牲”這個詞現在誰也不用了,但那時候還真說不出别的詞來。

     上初中的英兒站在課堂上,就這麼說話。

    她對台下鬧哄哄的男孩子說:“你看,老師都被你們氣走了,現在我們歡迎老師回來,好不好呀?”“不——好!”台下男孩子異口同聲地叫着。

    “你們怎麼這樣呵,劉胡蘭像咱們這麼大都犧牲了。

    ” 我看了看她的側影。

    想笑。

    她已經笑了。

    她說:“我這輩子的墓志銘肯定是:生的平常,死得奇怪。

    ”已經可以看見海了,在上去的坡路上,有玻格家的燈光,我親親她,親親她就走回黑暗裡去了。

    在道路拐彎的地方,我們都輕輕晃晃手電。

     那一天,我正在樓下翻找我需要的木闆,釘窗子。

    電話鈴聲響了,我上去聽,是英兒的聲音。

    她每天都打電話來,我習慣了。

     “是顧城吧?”她在電話裡說,“幹嗎呢?”我告訴她我在砸釘子,雷出去了,一早起來就剩下大太陽光了。

    她說玻格也出去了,她那也沒人,然後頓了一下。

    “那我上你那去吧——”吃午飯。

    ”她說。

     我放下手裡的活就去找她。

    路上非常興奮,好像每根樹枝在上午的陽光中都晃動着明亮的影子,連碎石都閃閃耀耀。

    我走得很快,聽着自己喘息的聲音,直到玻格家上坡的路口,才微慢下來向上走去。

     進門的時候,小狗喬亮聲叫着,顯得更加靜。

    從換鞋的門廊裡,我看見她正在廚房裡做什麼似的。

    她好像就是這家眼神清亮的女兒,我抱住她。

    我含着外邊春天空氣的呼吸,那是給她的禮物。

    真的在路上采了兩朵花給她,我把它們放在竈台上。

    她松開我,把它們插進客廳的花瓶裡去。

    我興奮地環繞着她,親她,撫摸她清涼的面頰。

     門楣間懸挂的大束的貝殼項鍊,毛利姑娘戴着它們跳舞的時候,頭上都是鮮花。

    那些畫,各國打鼓吹号的小人,都在我們身邊輕輕回旋,我們像門廊中的空氣,穿過整個房間。

    在那個巨大的舵輪下,停住,她把手給我一步步走上樓去。

    這是她的家,她的房間,她的卧室,她用微笑告訴我。

    她好像給我介紹她的家和她的姐妹。

    她給我看泉水邊毛利女孩子的照片。

    “挺好看的。

    ”她說。

    樹林裡星星點點的陽光閃動在一個毛利族小女孩的遊泳衣上。

    “挺好看的。

    ”她說的是那個神情和時間。

    真想不到那個時候是那樣的,照片上的毛利族小姑娘已經長大了,我隻知道她厭倦地在沙發上抽煙的樣子,她早已疲憊而豐碩,隻有偶爾浮起的笑意,還能跟照片上的小姑娘聯系起來。

    我着實吃了一驚,拿那張照片看了又看,簡直被她童年的美麗打動了。

     她微微低着身,手放在膝蓋上,向這邊看着,棕色的頭發上和腳上帶着細碎的草屑,她剛剛從那條林中小路上來,赤裸的小腳踩着幹燥的苔藓和沙石,似乎是幹季,暗綠的棕樹葉,在她頭頂上把曝晴的陽光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