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知識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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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五日在上海勞動大學講我到上海約二十多天,這回來上海并無什幺意義,隻是跑來跑去偶然到上海就是了。

     我沒有什幺學問和思想,可以貢獻給諸君。

    但這次易先生〔2〕要我來講幾句話;因為我去年親見易先生在北京和軍閥官僚怎樣奮鬥,而且我也參與其間,所以他要我來,我是不得不來的。

     我不會講演,也想不出什幺可講的,講演近于做八股,是極難的,要有講演的天才才好,在我是不會的。

    終于想不出什幺,隻能随便一談;剛才談起中國情形,說到“知識階級”四字,我想對于知識階級發表一點個人的意見,隻是我并不是站在引導者的地位,要諸君都相信我的話,我自己走路都走不清楚,如何能引導諸君? “知識階級”一辭是愛羅先珂(V.Eroshenko)七八年前講演“知識階級及其使命”〔3〕時提出的,他罵俄國的知識階級,也罵中國的知識階級,中國人于是也罵起知識階級來了;後來便要打倒知識階級,再利害一點,甚至于要殺知識階級了。

    知識就仿佛是罪惡,但是一方面雖有人罵知識階級;一方面卻又有人以北自豪:這種情形是中國所特有的,所謂俄國的知識階級,其實與中國的不同,俄國當革命以前,社會上還歡迎知識階級。

    為什幺要歡迎呢?因為他确能替平民抱不平,把平民的苦痛告訴大衆。

    他為什幺能把平民的苦痛說出來?因為他與平民接近,或自身就是平民。

    幾年前有一位中國大學教授,他很奇怪,為什幺有人要描寫一個車夫的事情,〔4〕這就因為大學教授一向住在高大的洋房裡,不明白平民的生活。

    歐洲的着作家往往是平民出身,(歐洲人雖出身窮苦,而也做文章;這因為他們的文字容易寫,中國的文字卻不容易寫了。

    )所以也同樣的感受到平民的苦痛,當然能痛痛快快寫出來為平民說話,因此平民以為知識階級對于自身是有益的;于是贊成他,到處都歡迎他,但是他們既受此榮譽,地位就增高了,而同時卻把平民忘記了,變成一種特别的階級。

    那時他們自以為了不得,到闊人家裡去宴會,錢也多了,房子東西都要好的,終于與平民遠遠的離開了。

    他享受了高貴的生活,就記不起從前一切的貧苦生活了。

    ——所以請諸位不要拍手,拍了手把我的地位一提高,我就要忘記了說話的。

    他不但不同情于平民或許還要壓迫平民,以緻變成了平民的敵人,現在貴族階級不能存在;貴族的知識階級當然也不能站住了,這是知識階級缺點之一。

     還有知識階級不可免避的運命,在革命時代是注重實行的,動的;思想還在其次,直白地說:或者倒有害。

    至少我個人的意見如此的。

    唐朝奸臣李林甫有一次看兵操練很勇敢,就有人對着他稱贊。

    他說:“兵好是好,可是無思想,”這話很不差。

    〔5〕因為兵之所以勇敢,就在沒有思想,要是有了思想,就會沒有勇氣了。

    現在倘叫我去當兵,要我去革命,我一定不去,因為明白了利害是非,就難于實行了。

    有知識的人,講講柏拉圖(Plato)講講蘇格拉底(Socrates)〔6〕是不會有危險的。

    講柏拉圖可以講一年,講蘇格拉底可以講三年,他很可以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但要他去幹危險的事情,那就很費踟躊。

    譬如中國人,凡是做文章,總說“有利然而又有弊”,這最足以代表知識階級的思想。

    其實無論什幺都是有弊的,就是吃飯也是有弊的,它能滋養我們這方面是有利的;但是一方面使我們消化器官疲乏,那就不好而有弊了。

    假使做事要面面顧到,那就什幺事都不能做了。

     還有,知識階級對于别人的行動,往往以為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

    先前俄國皇帝殺革命黨,他們反對皇帝;後來革命黨殺皇族,他們也起來反對。

    問他怎幺才好呢?他們也沒辦法。

    所以在皇帝時代他們吃苦,在革命時代他們也吃苦,這實在是他們本身的缺點。

     所以我想,知識階級能否存在還是個問題。

    知識和強有力是沖突的,不能并立的;強有力不許人民有自由思想,因為這能使能力分散,在動物界有很顯的例;猴子的社會是最專制的,猴王說一聲走,猴子都走了。

    在原始時代酋長的命令是不能反對的,無懷疑的,在那時酋長帶領着群衆并吞衰小的部落;于是部落漸漸的大了,團體也大了。

    一個人就不能支配了。

    因為各個人思想發達了,各人的思想不一,民族的思想就不能統一,于是命令不行,團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