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孔

關燈
情願裡頭。

    小孔又何嘗不想找一個一起“過”日子的人呢?難哪。

    然而,盲人的父母就是盲人的父母,他們的固執是不講道理的,原因很簡單,在孩子的面前,他們的付出非比尋常;他們的擔憂非比尋常;他們的希望非比尋常;他們的愛非比尋常。

    一句話,他們對孩子的基本要求就必然非比尋常。

    他們的本意絕不是幹涉孩子們的婚姻,可他們必需要幹涉,不放心哪。

     王大夫恰恰就是全盲。

    從戀愛的一開始,小孔就打定主意了,先瞞着家裡,處處看。

    哪裡能那麼巧,一輩子正好就趕上這一錘子買賣。

    處了一些日子,愛上了。

    小孔對自己的感情想來是警惕的,可是,當一個女孩子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時候,警惕又有什麼用?愛情是小螞蟻,千裡之堤就等着毀于蟻穴。

    小孔隻是在自己千裡之堤上頭開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口子,後來想堵的,來不及了。

    小孔就哭。

    哭完了,小孔決定愛。

    小孔有自己小算盤,等事态到了一定的火候,也就是常人所說的“生米煮成了熟飯”,回過頭來總是有辦法的。

    當然,得有非比尋常的耐心。

    話又說回來了,做盲人的就必須有耐心。

    耐心是盲人的命根子,隻有耐心才能配得上他們看不見的眼睛。

    說到底,盲人要學會等。

    無論遇上什麼事,盲人都不能急吼吼地撲上去,一撲,到倒了。

    也許還要賠進去一嘴的牙。

     小孔可以等,戀愛卻不等人。

    小孔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戀愛居然會以這樣一種令人眩暈的速度奔湧起來,她這麼快她就來到了南京。

    說起南京,小孔的心潮澎湃了,那是怎樣的波瀾壯闊。

    是王大夫向小孔提起來的,他想帶着小孔“一起到南京去”過春節。

    “一起到南京去”隐藏了怎樣的潛台詞,小孔不是小姑娘,知道的。

    小孔沒有答腔。

    不是不想答,是不敢答。

    她知道她的聲音是怎樣的,一定會顫抖得失去了體面。

    王大夫沒有得到答案,吓得宿回去了。

    小孔不敢答腔還不隻是緊張,這裡頭有她人生最為重大的那一個步驟。

    一旦跨出去,她就再也不回頭了。

    “不回頭”就必然帶來這樣的一個問題:背叛自己的父母。

    這“背叛”的具有怎樣的含義,健全人通常是理解不了的。

    小孔又哭。

    還是哭。

    然而,“一起到南京去”這六個字擁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它蠱惑人心,散發出妖冶的召喚。

    它們像絲,把小孔捆起來了,把小孔繞起來了,把小孔纏起來了,它還把小孔縫起來了。

    小孔自己都知道了,是她自己在吐絲。

    她在作繭自縛。

    一遍又一遍的,到最後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在沉迷。

     小孔可沒有沉迷。

    她行動了。

    小孔的行動驚天動地,說出口能吓死人。

    她去了一趟美發店,把頭發重新做過了。

    做好了頭發,她開始買。

    她買了一雙高跟鞋。

    高跟鞋是盲人的忌諱,其實用不上的,但是,哪怕就穿一次,就用一天,就兩個小時,她舍得。

    她還買了一套戴安芬内衣,很薄,摸上去有歎為觀止的針織縷空。

    最後,她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其實是勇氣,買了一瓶香奈爾5号。

    為什麼要買這個?這就牽扯到兩個年輕的女客人了,其中的一個是小孔的貴賓。

    她們一邊享受着推拿,一邊在聊天,海闊天空的。

    其實是做夢。

    夢想着自己奢靡的、不着邊際的生活。

    她們一下子就聊起了高闊而又豪華的海景房,聊起了窗簾,床,還有一個迷人的、在床上像一台永動機的男人。

    小孔的貴賓馬上就引用了瑪麗蓮夢露的名言,她說,如果有這樣的日子的話,她“睡覺的時候隻穿香奈爾5号”。

    另一個就笑,說她騷。

    這句話小孔其實并沒有聽懂,然而,究竟是女人,幾乎就在同時,小孔又懂了。

    小孔的心突然就是一陣慌,她對“隻穿香奈爾5号”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狂想。

     等把這一切都置辦好了,小孔甚至把自己都吓住了,這不是把自己嫁出去麼?是的,小孔是要把自己悄悄地嫁出去。

    一切都預備好了,年底也逼近了,王大夫的那一頭卻沉默了,再也不提南京的事。

    王大夫到底碰過一次釘子了,哪裡還有勇氣。

    沒有了。

    最終還是小孔把電話打過去的。

    小孔說,日子一天天靠近啦,你到底回不回南京哪?王大夫支吾了半天,說,是啊,是啊。

    小孔壓住性子,問,是啊是啊是什麼意思?王大夫這個木頭,居然還是“是啊是啊”。

    小孔上火了,主要是委屈,對着手機喊道,你可想好了!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挂線了。

    話都到了這一步了,王大夫隻能抓耳撓腮。

    抓完了,撓完了,腹稿也打好了,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兩分鐘之後,他把電話回過去了,說,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是虛的,不涉及實質性的内容。

    王大夫就覺得自己聰明,話說得漂亮極了,甚至還有點得意自己的油滑,不停地吊動他的眉梢。

    這個呆子,憨厚得真是叫人心疼。

    小孔所迷戀的又何嘗不是這一點呢。

    小孔輕聲說:“那你對我好不好?”口風松動了,口吻完全是一個新娘子。

    王大夫哪裡能知道女人這座山有多高,女人這汪水有多深,卻聽出了希望。

    希望給了王大夫莊嚴,他不敢再油滑了,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無比的肅穆,他在手機的那一端高聲地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