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假必正紅絲夙系空門 僞妙常白首永随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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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是過往的,也因天晚,在此借宿。

    他聞夫人家在武昌,說有緊要話相托,來和夫人同房。

    夫人倘肯容納,貧尼去拿被,來安排就在這地上睡。

    ” 莊夫人道:“這個何妨。

    ”老尼去了。

     莊夫人便問那尼姑道:“姑姑寶庵何處?今往那方?卻這時候到來。

    ” 那尼姑道:“小尼姓陳,法名翠雲,一向出家在黃州南門外觀音庵。

    因去年師父死了,卻依栖在法雲庵師叔王道成處。

    現在要往蓮花山拜佛,恰好遇着夫人。

    聞夫人家在武昌,卻還未曾曉得高姓。

    ” 莊夫人道了姓氏,便又問道:“從未識面,不知有何事相托?” 原來翠雲自從師父死了,白、梁兩個都跟了人,心中自想:潘郎一去杳然,我如今斷難再住故居,隻好去法雲庵依傍王道成師叔,須留個信兒,令潘郎知我下落方好。

    卻又想道:使不得,我的美名素着,先前倒虧白、梁兩個妖尼在前,保全了我和翠岩。

    如今曉得我往法雲庵,那班輕薄後生,恐怕跟尋到來羅唣,不如竟自去了,慢慢寄信去武昌通知的好。

    因此,他在法雲庵竟沒人曉得。

    那佛婆說他自言自語,要往城北什麼庵裡,也是耳聾聽錯,卻作弄曾學深在黃州瞎碰了那十多日。

     他在王道成處有一年。

    他是個小師父,愛惜嬌養的,在别處那裡住得慣。

    王道成見他吃不得苦,漸漸把他待慢。

    冷言冷語,不知受了多少。

    翠雲隻是含着眼淚,挨過日子。

     那庵去黃州四十多裡,地名寶珠村,是極幽僻處所,那裡去尋武昌便兒寄信,真個沒說處的苦。

     當夜遇着夫人,倒像見了至親骨肉一般,訴說了些流難颠沛光景,道:“小尼俗家并無父母兄弟,隻有一個表兄,姓潘,住在武昌,是個秀才。

    夫人回去,煩托子侄輩,傳個口信與他,說小尼現在黃州西去四十多裡,寶珠村法雲庵内,十分伶仃孤苦,叫他早晚到來一看。

    ” 說罷,不覺眼淚滴向莊夫人卧榻上。

    莊夫人道:“小姑不必悲傷,我自叫我孩兒替你寄達這話便了。

    但不曉得你表兄名号喚做什麼?”翠雲回答不出,隻推說有多年不會,那時他還幼小,未有名号,想起來他是黉門中人,自然問得出的。

    莊夫人道:“既如此,我替你叫人訪問便了。

    ”當下各自安睡。

     次日天色未大明,翠雲便起身,告莊夫人道:“小尼此刻就要别了夫人,往蓮花山拜佛。

    求夫人回去,務必寄信潘秀才,叫他作早到寶珠村法雲庵來。

    ”莊夫人道:“小姑緣何起得這般早,我自牢牢記着你的說話便了。

    ”翠雲千恩萬謝了,出門去。

    莊夫人亦自回到黃州。

     又盤桓了幾日,正要打點歸家,卻值老夫人病起來,直病到了冬間,才得下床。

    莊德音也回了,莊夫人方才告歸。

    于氏老夫人因他離家久了,也并不留。

     莊夫人回到武昌進了門,便喝問曾學深道:“你說外祖母要與你對什麼陳家,又說母舅到陳翁嶽州去了,未曾關說,卻都是扯謊!你怎敢在我面前這等放肆!” 曾學深不敢則聲,莊夫人罵了一回,卻轉念道:想是前日媒婆說的那親,不中他意,因此造這假話。

    如今隻與他尋頭好親便了。

    又因曾學深平日最孝,也不十分氣他,母子二人說了些閑話。

     莊夫人便又問兒子:“你可曉得武昌地面,有什麼姓潘的秀才麼?”曾學深道:“母親緣何忽問這話?”莊夫人便把蓮花山還願,遇着陳翠雲的事,說與他聽。

     當下曾學深喜得就如報中了狀元相似,雙膝跪下道:“望母親饒恕孩兒,這潘秀才就是孩兒。

    ” 莊夫人倒呆了,道:“怎麼說?”曾學深便把到觀音庵遇見翠雲,後來與訂終身的事,訴說一遍,隻隐過了白翠松房中一段話。

     莊夫人聽了,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要氣死我了!你這畜生,也是讀聖賢書的,卻如何去闖尼庵,私諧姻事,枉做了秀才,要娶尼姑做老婆!可不羞死!這樣牽頭皮的不肖,不如沒有,快與我死了罷!”罵得曾學深低了頭,氣也不敢喘。

    當下莊夫人惱得飯都吃不下,過了一夜。

     次日起來,想道:這不肖子,我不愛惜,倒是那陳翠雲,雖然那夜燈光下看不清楚,到得明日,他又起得早了,未曾見面,聽他說話,卻十分令我衷憐。

    這畜生從幼,相面的說他後來要娶尼姑,想也是命中注定,倒不如與他兩人成就了罷。

     便喚曾學深來,分忖道:“事已如此,我倒可憐翠雲。

    還是夏初托我說話,如今早又冬間,他那裡眼巴巴望你,你可打點去法雲庵走遭,隻要進門後瞞着外人,不要說是尼姑便了。

    ” 曾學深聽說大喜,即日辭了母親,叫阿慶跟着,來到黃州。

    雇兩匹牲口,主仆二人騎了,先問到寶珠村法雲庵來。

     來到庵前,叩問進去,一個老尼接着,問道:“相公何來?”曾學深道:“小生姓潘,有個表妹叫陳翠雲,原是觀音庵出家的,聞目下在這裡,特從武昌來看他。

    ”老尼道:“來遲了,三日前他另有個親眷接了去,今後是不來的了。

    ” 曾學深聽說,吃了一驚,道:“可曉得那親眷姓什麼?”老尼道:“不曉得,也不知道家在那裡。

    ”曾學深越發着急,便又道:“聞寶庵有位姓王、法号道成的,在那裡?”老尼道:“隻我便是。

    ” 曾學深看王道成這副臉,也沒一些笑容,好似尋相罵的,欲待再考他個着實,隻見他已反叉着手,走了進去。

    把裡面門也閉上了。

     你道這是為何?原來翠雲有個母舅,姓金,亡過多年,一向不通音問。

    那舅母也是莊氏,卻和曾學深母親是遠房姊妹。

    其日到這法雲庵來燒香,适逢衆尼出去了,隻有翠雲在庵。

    彼此都不認得,叙述起來,才曉得是至親。

     翠雲訴說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

    便留他自己家中去。

    見王道成從外先歸,莊氏便指翠雲對他說:“這位是我甥女,今要帶他回去。

    ”卻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

    那王道成也不問,隻說要算還了飯錢、房錢,才放去。

     莊氏心中不平,對老尼道:“論你做了師叔,養(這沒依靠的師)侄幾時,也是該的,怎說這話!就是飯錢、房錢,他卻那裡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來與你便了。

    ” 這話也算極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動蠻道:“知道你和他的親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賣,倒在我庵裡說這假公道話。

    如今就算還我飯錢、房錢,也不容他去了。

    ” 莊氏聽說,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齒落血流,罵道:“你這老狗,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過是個尼姑的親戚,我親戚多有為官作宰,弄得你這老狗死哩!”說罷,又要打。

     卻得翠雲勸住道:“他雖沖撞舅母,甥女卻實虧他收留這幾時,看甥女面上,息了怒罷。

    ” 莊氏方才住手,便和翠雲,同出山門而去。

    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惱,見曾學深也說是翠雲親眷,便連他都怪了。

     曾學深不知就裡,見老尼這般慢客,好生沒趣。

    正在外徘徊,恰好有個四十多歲的尼姑,挽了一籃齋飯,走過庵來。

    曾學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問訊,就問翠雲消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氣的事,述了一遍道:“那親眷的姓氏住居,實在合庵都不曉得。

    ” 曾學深聽說,呆了半晌,心中苦道:“他既這般轉身,這裡自然不來的了。

    卻叫我那裡去尋好?” 沒奈何,隻得離了法雲庵,也無心緒去望外祖母,一徑回家。

     到家見了母親,淚如雨下。

    莊夫人問他時,咽住了,一句也說不出。

     阿慶在旁,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