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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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聽說村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離開兩天以後,村幹部就找上劉大叔。

    可劉大叔不是那麼好欺負。

    他那牛脾氣,從來不服輸,誰惹惱了他,他一定會用他那一雙尖角捅死你。

    那幫子人将他捆了起來,卻被他掙脫了。

    他拿出事先藏在棉被下的一把菜刀,突然就朝他們沖過去。

    下一秒鐘,他已經是滿身彈孔,被扔上了警用吉普車。

    在路上失血過多,還沒到醫院就咽了氣,走了。

    ” 這個故事把董丹聽得牙齒直打顫。

    他得靠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好抵擋住那股寒冷。

     “唉,他如果能讀到你那一篇東西就好了。

    ”一段沉默後,白大叔才開口。

    “希望你那一篇文章刊登出來之後,能讓白鋼得救。

    ” “你一直躲在北京?”董丹問道。

    他已經醉了,聽不下更多悲劇的故事。

     “不。

    我是在等。

    ” “等什麼?”董丹問。

    他知道自己聽上去不怎麼客氣,可他控制不住。

    還有什麼比這一張老臉化着吓人的妝看起來更無助悲慘,把他心情弄糟的? “我在等個人,他有權有勢,願意聽我喊冤。

    ”對方道,“我在等這個人來救我們。

    ” “等吧。

    等到就有救了。

    ”董丹道。

    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看着酒滿出來流了一桌子。

    董丹伸了脖子、吸起嘴,大聲地把酒桌上的酒給吮了個幹淨。

     “他會救我們的。

    ” “他是誰呀?” “他就坐在我面前。

    ”老先生道。

    還多虧了他臉上血淋淋的妝扮,否則那一張臉絕對做不出像此刻如此令人凜然的表情。

     董丹朝他猛眨眼,最後發出幾聲冷笑,嘴裡的酒流了他一下巴。

    農民,跟他父母沒兩樣,抓到什麼人都當他是救星。

    不,應該說這情形像是,白大叔希望誰是他的救星,誰就會成為他的救星。

    從菩薩、耶酥、毛主席,到鄧小平、江澤民。

    現在成了他,董丹這一隻宴會蟲要來替補這位老農民心中救星的缺。

     “你那文章救得了咱們。

    它會讓在位的人了解咱們村裡發生的事情。

    為劉大叔報仇,就從這裡開始。

    ” 董丹一語不發,繼續吃喝他的。

    老先生的臉在他朦胧的醉眼中化成一團紅影子。

    董丹感覺好多了。

    這酒真是神效,特别是當你在面對悲苦的時候。

     “你成天都在演屍體,是不是?”董丹問。

     他說得太大聲,附近的客人全都轉過頭來,驚訝地看着他。

     白大爺說不是的。

    常常會一連好幾天,他都撈不着合适的角色去試。

    有時候你試過了,他們還是不要你。

    如果需要個又老又醜的,又是一臉苦相的龍套,才會找他。

    這行當裡,隻有生得極俊或者極醜的人,才有飯吃。

    所以他希望自己長得再醜點,才有更多的龍套角色給他演。

     “不是說一天可以賺到五十塊嘛!”董丹幾乎在吼叫。

     白大叔叫他小聲點,同時抱歉地看了看四周被打擾的客人。

    他說那得看情形。

    如果他們隻是要你在那兒躺下或坐着,你隻能領二十到三十塊。

    還得交百分之十五給那個叫經紀人的狗日的。

    如果你這個龍套得挨揍,當然不是真揍,不過有時候也有一兩拳失誤的,你才拿得到五十塊。

    全都看情形。

    如果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工作,他就靠自己的血養活自己。

     “靠什麼?”董丹大叫。

     周圍的人都被他的大嗓門吓了一跳,紛紛抱怨起來。

     “我賣血呀。

    在這兒跑龍套,他們倒把你喂得挺好。

    所以我就把自己養肥,養的血再去賣。

    還挺合算的吧?自己喝自己的血。

    ” 董丹禁不住想到,這老頭兒的血裡可别有太高的膽固醇。

    熱呼呼的餃子湯已經讓白大叔臉上的血妝開始融化,看起來真像是噩夢般恐怖。

     “你常來這兒?” “我天天來。

    反正我也沒别的地兒去。

    ” “你住在哪兒?” “一般情況下就睡長途汽車站。

    ”白大叔看着董丹猛烈顫抖的手。

    “你沒事吧?沒醉吧?……” 為了讓白大叔相信他沒醉,董丹擠出了一個傻笑,就像所有喝醉的人證明自己沒醉時,都會表現出的那種傻笑。

     “你醉了,這時不醉啥時醉?”老農民道,“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要看看那一群狗日的下場,看他們開除黨籍,關監獄。

    ” 他接着又說這些狗日的就配那下場。

    他所有的等待都終将有結果,是不是?中央領導們讀了董丹的文章,一定都會開始處理這件事,說這一群野獸怎麼會如此大膽,吸農民的血汗,還敢稱自己是黨的幹部,來人啊!統統給我抓起來……老頭兒口齒越來越不清,終于他不再做聲,開始打鼾。

     董丹把白大叔扛到了那棵柏樹下。

    當那個中年經紀人來喊他上場拍戲時,白大叔一徑朝他吼着操那些村幹部祖宗十八代,黨一定會把他們開除的。

    經紀人沒辦法,隻好到附近的農貿市場抓來另外一位老頭兒替補白大叔,一邊抱怨連連,花了一整個早上才給白大叔上好的妝全白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