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陳禦史巧勘金钗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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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想道:“此事不可遲緩,也不好轉托他人傳話。

    當初奶奶存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裡。

    ”當下囑付鄰人看門,一步一跌的問到梁家。

    梁媽媽正留着侄兒在房中吃飯。

    婆子向前相見,把老園公言語細細述了。

    姑娘道:“此是美事!”撺掇侄兒快去。

     魯公子心中不勝歡喜,隻是身上藍縷,不好見得嶽母,要與表兄梁尚賓借件衣服遮醜。

    原來梁尚賓是個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應道:“衣服自有,隻是今日進城,天色已晚了。

    宦家門牆,不知深淺,令嶽母夫人雖然有話,衆人未必盡知,去時也須仔細。

    憑着愚見,還屈賢弟在此草榻,明日隻可早往,不可晚行。

    ”魯公子道:“哥哥說得是。

    ”梁尚賓道:“愚兄還要到東村一個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來再得奉陪。

    ”又囑付梁媽媽道:“婆子走路辛苦,一發留他過宿,明日去罷。

    ”媽媽也隻道孩兒是個好意,真個把兩人都留住了。

    誰知他是個奸計:隻怕婆子回去時,那邊老園公又來相請,露出魯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脫冒了。

    正是:欺天行當人難識,立地機關鬼不知。

    梁尚賓背卻公子,換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門,徑投城中顧佥事家來。

     卻說孟夫人是晚教老園公開了園門伺候。

    看看日落西山,黑影裡隻見一個後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慌慌張張,望着園門欲進不進的。

    老園公問道:“郎君可是魯公子麼?”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

    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報。

    ”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

    孟夫人就差個管家婆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内室相見。

    ”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環提着兩碗紗燈來接。

    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樓畫閣方是内室。

    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待。

    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貴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着個鬼胎,意氣不甚舒展。

    上前相見時,跪拜應答,眼見得禮貌粗疏,語言澀滞。

    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

    ”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轉了第二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茶罷,夫人分付忙排夜飯,就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初時不肯,被母親逼了兩三次,想道:“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

    若得見親夫一面,死亦甘心。

    ”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

    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隻行小禮罷。

    ”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

    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

    假公子兩眼隻瞧那小姐,見他生得端麗,骨髓裡都發癢起來。

    這裡阿秀隻道見了真丈夫,低頭無語,滿腹忄西惶,隻饒得哭下一場。

    正是: 真假不同,心腸各别。

     少頃,飲馔已到,夫人教排做兩桌,上面一桌請公子坐,打橫一桌娘兒兩個同坐。

    夫人道:“今日倉卒奉邀,隻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體,休怪休怪!”假公子剛剛謝得個“打攪”二字,面皮都急得通紅了。

    席間,夫人把女兒守志一事,略叙一叙。

    假公子應了一句,縮了半句。

    夫人也隻認他害羞,全不為怪。

    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覺局促,本是能飲的,隻推量窄,夫人也不強他。

    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鋪陳在東廂下,留公子過夜。

    假公子也假意作别要行。

    夫人道:“彼此至親,何拘形迹?我母子還有至言相告。

    ”假公子心中暗喜。

    隻見丫環來禀:“東廂内鋪設已完,請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謝酒,丫環掌燈送到東廂去了。

     夫人喚女兒進房,趕去侍婢,開了箱寵,取出私房銀子八十兩,又銀杯二對,金首飾一十六件,約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兒,說道:“做娘的手中隻有這些,你可親去交與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費。

    ”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夫人道:“我兒,禮有經權,事有緩急。

    如今尴尬之際,不是你親去囑付,把夫妻之情打動他,他如何肯上緊?窮孩子不知世事,倘或與外人商量,被人哄誘,把東西一時花了,不枉了做娘的一片用心?那時悔之何及!這東西也要你袖裡藏去,不可露人眼目。

    ”阿秀聽了這一班道理,隻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

    ”當下喚管家婆來到,分付他隻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東廂,與公子叙話。

    又附耳道:“送到時,你隻在門外等候,省得兩下礙眼,不好交談。

    ”管家婆已會其意了。

     再說假公子獨坐在東廂,明知有個蹊跷緣故,隻是不睡。

    果然,一更之後,管家婆推門而進,報道:“小姐自來相會。

    ”假公子慌忙迎接,重新叙禮。

    有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個字也講不出,及至見了小姐,偏會溫存絮話!這裡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卻夫人,一般也老落起來。

    兩個你問我答,叙了半晌。

    阿秀話出衷腸,不覺兩淚交流。

    那假公子也裝出捶胸歎氣,揩眼淚縮鼻涕,許多醜态;又假意解勸小姐,抱持綽趣,盡他受用。

    管家婆在房門外聽見兩下悲泣,連累他也忄西惶,堕下幾點淚來。

    誰知一邊是真,一邊是假。

    阿秀在袖中摸出銀兩首飾遞與假公子,再三囑付,自不必說。

    假公子收過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燈兒吹滅,苦要求歡。

    阿秀伯聲張起來,被丫環們聽見了,壞了大事,隻得勉從。

    有人作《如夢令》詞雲: 可惜名花一朵,繡巾莫深閨藏護。

    不遇探花郎,抖被狂峰殘破。

    錯誤!錯誤!怨殺東風分付。

     常言事不三思,終有後悔。

    孟夫人要私贈公子,玉成親事,這是錦片的一團美意,也是天大的一樁事情,如何不教老園公親見公子一面?及至假公子到來,隻合當面囑付一番,把東西贈他,再教老園公送他回去,看個下落,萬無一失。

    千不合,萬不合,教女兒出來相見,又教女兒自往東廂叙話。

    這分明放一條方便路,如何不做出事來?莫說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使不得,枉做了一世牽扳的話柄。

    這也算做姑息之愛,反害了女兒的終身。

     閑話休題。

    且說假公子得了便宜,放松那小姐去了。

    五鼓時,夫人教丫環催促起身梳洗,用些茶湯點心之類。

    又囑付道:“拙夫不久便回,賢婿早做準備,休得怠慢。

    ”假公子别了夫人,出了後花園門,一頭走一頭想道:“我白白裡騙了一個宦家閨女,又得了許多财帛,不曾露出馬腳,萬分僥幸。

    隻是今日魯家又來,不為全美。

    聽得說顧佥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擔閣他一日,待明日才放他去;若得顧佥事回來,他便不敢去了,這事就十分幹淨了。

    ”計較已定,走到酒店上自飲三杯,吃飽了肚裡,直延捱到午後,方才回家。

     魯公子正等得不耐煩,隻為沒有衣服,轉身不得。

    姑娘也焦躁起來,教莊家往東村尋取兒子,并無蹤迹。

    走向媳婦田氏房前問道:“兒子衣服有麼?”田氏道:“他自己檢在箱裡,不曾留得鑰匙。

    ”原來田氏是東村田貢元的女兒,到有十分顔色,又且通書達禮。

    田貢元原是石城縣中有名的一個豪傑,隻為一個有司官與他做對頭,要下手害他;卻是梁尚賓的父親與他舅子魯廉憲說了,廉憲也素聞其名,替他極口分辨,得免其禍。

    因感激梁家之恩,把這女兒許他為媳。

    那田氏像了父親,也帶三分俠氣,見丈夫是個蠢貨,又且不幹好事,心下每每不悅,開口隻叫做“村郎,“以此夫婦兩不和順,連衣服之類,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卻說姑侄兩個正在心焦,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