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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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這新土幹燥極易。

    因娘子手腕嬌軟,舉扇無力。

    不才願替娘子代一臂之勞。

    ”那婦人方才起身,深深道個萬福:“多謝官人!”雙手将素白纨扇遞與莊生。

    莊生行起道法,舉手照冢頂連搧數扇,水氣都盡,其土頓幹。

    婦人笑容可掬,謝道:“有勞官人用力。

    ”将纖手向鬓傍拔下一股銀钗,連那纨扇送莊生,權為相謝。

    莊生卻其銀钗,受其纨扇。

    婦人欣然而去。

     莊子心下不平,回到家中,坐于草堂,看了纨扇,口中歎出四句: 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 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恩愛勾。

     田氏在背後,聞得莊生嗟歎之語,上前相問。

    那莊生是個有道之士,夫妻之間亦稱為先生。

    田氏道:“先生有何事感歎?此扇從何而得?”莊生将婦人搧冢,要土幹改嫁之言述了一遍。

    ”此扇即搧土之物。

    因我助力,以此相贈。

    ”田氏聽罷,忽發忿然之色,向空中把那婦人“千不賢,萬不賢”罵了一頓,對莊生道:“如此薄情之婦,世間少有!”莊生又道出四句: 生前個個說恩深,死後人人欲搧墳。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田氏聞言大怒。

    自古道:“怨廢親,怒廢禮。

    ”那田氏怒中之言,不顧體面,向莊生面上一啐,說道:“人類雖同,賢愚不等。

    你何得輕出此語,将天下婦道家看作一例?卻不道歉人帶累好人。

    你卻也不怕罪過?”莊生道:“莫要彈空說嘴。

    假如不幸,我莊周死後,你這般如花似玉的年紀,難道捱得過三年五載?”田氏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那見好人家婦女吃兩家茶,睡兩家床?若不幸輪到我身上,這樣沒廉恥的事,莫說三年五載,就是一世也成不得,夢兒裡也還有三分的志氣!”莊生道:“難說!難說!”田氏口出詈語道:“有志婦人勝如男子。

    似你這般沒仁沒義的,死了一個,又讨一個,出了一個,又納一個,隻道别人也是一般見識。

    我們婦道家一鞍一馬,到是站得腳頭定的,怎麼肯把話與他人說,惹後世恥笑!你如今又不死,直恁枉殺了人!”就莊生手中奪過纨扇,扯得粉碎。

    莊生道:“不必發怒,隻願得如此争氣甚好!”自此無話。

     過了幾日,莊生忽然得病,日加沉重。

    田氏在床頭,哭哭啼啼。

    莊生道:“我病勢如此,永别隻在早晚。

    可惜前日纨扇扯碎了,留得在此,好把與你搧墳。

    ”田氏道:“先生休要多心!妾讀書知禮,從一而終,誓無二志。

    先生若不見信,妾願死于先生之前,以明心迹。

    ”莊生道:“足見娘子高志,我莊某死亦瞑目。

    ”說罷,氣就絕了。

    田氏撫屍大哭。

    少不得央及東鄰西舍,制備衣衾棺椁殡殓。

    田氏穿了一身素缟,真個朝朝憂悶,夜夜悲啼。

    每想着莊生生前恩愛,如癡如醉,寝食俱廢。

    山前山後莊戶,也有曉得莊生是個逃名的隐士,來吊孝的,到底不比城市熱鬧。

     到了第七日,忽有一少年秀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俊俏無雙,風流第一。

    穿扮的紫衣玄冠,繡帶朱履,帶着一個老蒼頭,自稱楚國王孫,向年曾與莊子休先生有約,欲拜在門下,今日特來相訪。

    見莊生已死,口稱:“可惜。

    ”慌忙脫下色衣,叫蒼頭于行囊内取出素服穿了,向靈前四拜道:“莊先生,弟子無緣,不得面會侍教。

    願為先生執百日之喪,以盡私淑之情。

    ”說罷,又拜了四拜,灑淚而起,便請田氏相見。

    田氏初次推辭。

    王孫道:“古禮,通家朋友,妻妾都不相避,何況小子與莊先生有師弟之約?”田氏隻得步出孝堂,與楚王孫相見,叙了寒溫。

    田氏一見楚王孫人才标緻,就動了憐愛之心,隻恨無由厮近。

    楚王孫道:“先生雖死,弟子難忘思慕。

    欲借尊居,暫住百日。

    一來守先師之喪,二者先師留下有什麼著述,小子告借一觀,以領遺訓。

    ”田氏道:“通家之誼,久住何妨。

    ”當下治飯相款。

    飯罷,田氏将莊子所著《南華真經》及《老子道德》五千言,和盤托出,獻與王孫。

    王孫殷勤感謝。

    草堂中間占了靈位,楚王孫在左邊廂安頓。

    田氏每日假以哭靈為由,就左邊廂與王孫攀話。

    日漸情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