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八章 憂郁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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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什麼地方窺看她而不讓她看見自己呢?他悄悄穿過果園到了河邊碇船上,現在處在芙蕾和河流之間了,他心裡感到輕松一點。

    她是他的女兒,和安耐特的女兒——當不至于尋什麼短見;不過眼前這種情形——他也說不了!從碇船窗子裡他能望見最後的一株刺球花和她轉身時飄動的裙子——她總是那樣心煩意亂地走着。

    那個調子總算奏完了!他走到對面窗子口看河水緩緩流過那些睡蓮。

    碰到睡蓮時,河水激起許多小泡泡,被月光照得雪亮。

    他忽然記起當年父親逝世,他在碇船上睡了一夜之後的清晨景色,那時她不過剛才生下來——快是十九年前的事了!便在今天他還能記得一覺醒來看見的那個陌生世界,和在他心裡引起的異樣感受。

    那一天開始了他一生中第二次的愛——愛上了這個現在在刺球花下踱着的女兒。

    她對他是多麼大的安慰呀!而且一切怨恨和憤激的心情都煙消雲散了。

    隻要能夠使她重又快樂起來,他什麼都不在乎!一隻貓頭鷹飛起來,吱吱,吱吱叫;一隻蝙蝠飛掠過去;河上的月光亮了起來,照得更廣闊了。

    她這樣要踱到多久呢?他又回到原來的窗子口,忽然看見她向河邊走來。

    她站的地方離他很近,就在上岸的碼頭上。

    索米斯一面窺看,一面緊勒着雙手。

    要不要找她談談呢?他的心情激動到極點。

    她的身子木然不動,那樣的年輕,那樣的陷入絕望,陷在思戀裡——好象身外什麼都沒有似的。

    他将永遠忘記不了這一幕情景——這樣一個月夜,河水散發着微香,柳枝在輕輕搖曳。

    這個世界上他能夠給她的都給她了,隻有這唯一的一件因他的緣故而不能夠到手的愛情!造化弄人,就象喉嚨裡一根魚骨頭一樣,使他這時候覺得簡直說不上來。

     後來看見她轉身向大房子走去,他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拿什麼來給她做補償呢?珍珠、旅行、好馬、别的年輕男子——她要什麼都可以——隻要使他能夠忘記年輕的她一個人站在河邊的那種景象!呀!她又把那隻調子開起來了!怎麼——這簡直發瘋!聲音憂傷、單調、低微,從房子那邊傳過來。

    那就象她跟自己說了這樣的話:“如果我沒有什麼東西給我排遣一下,我就要死了!”索米斯隐隐懂得這種心理。

    行,隻要對她有益,就讓她整夜朋朋朋開下去吧!他一路摸索着回去,穿過果園又到了陽台上。

    這一次他雖則打算進去找她談話,但仍舊遲疑不決,不知道跟她談什麼好,自己竭力追憶着情場失意的滋味。

    他應當懂得,應當記得——然而卻記不起來!一切真正的回憶——全失去了,隻記得當時自己非常痛苦。

    就在這種腦子一片空白的狀态下,他站着用手絹擦擦雙手和嘴唇,嘴唇非常之幹。

    他伸頭剛剛能望見芙蕾背朝着電動鋼琴站着——鋼琴仍在發出那個難聽的調子——胳臂緊緊抱着胸口,嘴上叼着一支燃着的香煙,煙氣遮掉半個臉龐。

    臉上的表情索米斯看來非常古怪,眼睛睜得多大,而且奕奕有神,臉上的肌肉處處都顯出強烈的鄙視和憤怒。

    有一兩次他看見安耐特就是這副樣子——這張臉太清晰、太沒有遮蓋了,簡直不象他的女兒。

    他不敢走進,知道任何安慰都無濟于事,于是在壁爐角的黑暗裡坐下來。

     命運這個家夥和他開的玩笑真厲害啊!報應!就是當初那個不幸婚姻的報應!天哪——這是為什麼呢?當時他那樣熱烈地要娶伊琳,而她也答應嫁他,他怎麼會知道她永遠不會愛他呢?那個調子奏完又開起來,又奏完了,但是索米斯仍舊坐在黑暗裡,弄不清自己在等的什麼。

    芙蕾的煙蒂仍從窗口扔出來,落在草地上;他看着煙蒂燒起來,燒光。

    月亮已經從白楊樹中掙脫出來,将一座花園照得象幻境一般。

    令人不安的光華,神秘而矜持——就象那個永遠不愛他的女人的美貌——給那些尼米西亞花和芸薹花穿上斑斑點點、非複塵世的衣裝。

    花呀!而他自己的花朵卻是這樣的不快樂!唉!為什麼人不能把快樂變成地方公債,給它加上金邊,保險它永遠不跌價呢? 這時客廳窗子裡的燈光已經熄滅,裡面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她上樓了嗎?索米斯站起身來,蹑手蹑足朝裡面窺望一下。

    好象是的!他走進客廳。

    陽台擋住了月光;開頭他除掉比屋内黑暗更黑的家具輪廓外,什麼都看不見。

    他摸向最遠的一面窗子,打算把窗子關上;腳碰到一張椅子,他聽見一聲喘息。

    她在這裡呢,蜷縮在,癱瘓在長沙發的角上!他的手要碰她又不敢碰她。

    她需要安慰嗎?索米斯站在那裡,凝視着這個衣飾、頭發和美好青春的紛亂一團,死命想從苦恨中鑽出來。

    丢下她在這兒怎樣?終于他碰一碰她的頭發說: “不要這樣,乖乖,還是睡覺去吧。

    我想法子賠你的。

    ”講得多不象話!可是他又能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