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李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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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鍛煉,怎麼也不至于是這樣。

    便重整旗鼓似的,找些話與李主任說。

    她那故作的老練,其實也是孩子氣的。

    李主任也不揭穿,一句句地回答。

    她問他每天看多少公文,還寫多少公文,後又想起,那公文都該是秘書寫的,他隻簽個字便可,便問他一天簽署多少公文。

    李主任拿過她的手提包,打開來取出口紅,在她手背上打個印,說,這就是他簽署的一份重要公文。

     第三天,李主任又約王琦瑤吃飯,不過約的是午飯。

    飯後帶她去老鳳祥銀樓買了一枚戒指,是實踐前日的承諾。

    買完戒指就送她回了家。

    望了一溜煙而去的汽車,王琦瑤是有點怅憫的。

    李主任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來去都不由己,隻由他的。

    明知這樣,還要去期待什麼,且又是沒有信心的期待,徹底的被動。

    以後的幾天裡,李主任都沒有消息,此人就像沒有過似的。

    可那枚嵌寶石戒指卻是千真萬确,天天在手上的。

    王琦瑤不是想他,他也不是由人想的,王琦瑤卻是被他攫住了,他說怎麼就怎麼,他說不怎麼就不怎麼。

    這些日子裡,王琦瑤成天的不出門,程先生也拒絕見的。

    倒不是有心回避,隻是想一個人清淨。

    清淨的時候,是有李主任的面影浮起,是模糊的面影,低着頭用眼裡的餘光看過去的。

    王琦瑤也不是愛他,李主任本不是接受人的愛,他接受人的命運。

    他将人的命運拿過去,-一給予不同的負責。

    王琦瑤要的就是這個負責。

    這幾日,家裡人待王琦瑤都是有幾分小心的,想問又不好問。

    李主任的汽車牌号在上海灘都是有名的,幾次進出弄堂,早已引起議論紛紛。

    王琦瑤的閉門不出也是為了這個。

    上海弄堂裡的父母都是開明的父母,尤其是像王琦瑤這樣的女兒,是由不得也由她,雖沒出閣,也是半個客了。

    每天總是好菜好飯地招待,還得受些氣的。

    做母親的從早就站到窗口,望那汽車,又是盼又是怕,電話鈴也是又盼又怕。

    全家人都是數着天數度日的,隻是誰也不對誰說。

    王琦瑤有幾日賭氣想給程先生打電話,可拿起電話又放下了,覺得這氣沒法賭。

    賭氣這種小孩子家家的事,怎麼能拿來去對李主任呢?和李主任賭氣,輸的一定是自己。

    王琦瑤曉得自己除了聽命,沒有任何可做的。

    于是也就平靜下來,是無奈,也是迎接挑戰。

    她除了相信順其自然,還相信船到橋頭自會直,卻是要有耐心。

    這是茫然加茫然的等待。

    等到等不到是一個茫然,等到的是什麼又是一個茫然。

    可除了等,還能做什麼? 李主任又一次出現,是一個月之後。

    王琦瑤已經心灰意懶,不存此念。

    李主任讓司機來接王琦瑤,司機在樓下客堂等着,王琦瑤在亭子間裡匆匆理妝,換了件旗袍就下來了。

    旗袍是新做的一件,略大了一些,也來不及講究了。

    前一日剛剪了頭發,也沒燙,隻用火剪卷了一下梢。

    人是瘦了一輪,眼睛顯大了,陷進去,有些怨恨的。

    就這麼來到四川路上的酒樓,也是雅座,裡面坐了李主任。

    李主任握了王琦瑤的手,王行瑤的淚便下來了,有說不出的委屈。

    李主任将她拉到身邊坐下,擁着她,兩人都不說話,彼此卻有一些了解的。

    李主任此一番去了又來,似也受了些折磨,鬓邊的白發也有了些。

    不過,這折磨不是那折磨,那隻是一顆心裡磨來擦去,這卻是千斤頂似的重壓在上,每一周轉都會導緻粉身碎骨的險和兇。

    兩人都是要求安慰的,王琦瑤求的是一古腦兒,終身受益的安慰;李主任則隻求一點。

    各人的要求不一樣,能量也不一樣,李主任要的那一點,正好是王琦瑤的全部;王琦瑤的一古腦兒,也恰巧是李主任的一點。

    因此,也是天契地合。

     王琦瑤慣在李主任的懷裡,心是落了他的,很塌實的感覺。

    李主任鋼鐵的意志這時也化作了水。

    他想的是,女人這東西,是紛亂喧嚣的塵世裡唯有的清音。

    王琦瑤卻什麼都不想,有了李主任就有了一切似的。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李主任推開她一些,托起她下巴注視她的臉,那臉越發像個孩子,神态也是托付和依賴,孩子似的不争氣。

    李主任雖見過許多女人,各路的都有,各種情形的也有,但在他這樣的人事坎坷的中年,遇到如此不明就裡全心信托的女人,所喚起的似苦似甜的心情,都有着異常的征服力。

    李主任再次把王琦瑤擁進懷裡,問她這些日子在家裡做什麼。

    王琦瑤說在家數手指頭。

    問她數手指頭做什麼。

    王琦瑤就說:看你去幾日才回來呀!李主任把她又摟得緊一些,心裡感歎:看她是個孩子,可女人會的她都會。

    停了一會兒,王琦瑤也問他這些日子做什麼,李主任說:簽分文呀!兩人都笑了。

    王琦瑤想他居然還記得那一日的玩笑,可見心裡也是存個她的。

     四川路上的夜晚是要平凡和實惠得多,燈光是有一處照一處,過日于的燈光。

    那酒樓的飯也是家常的,雖是油煙氣重了些,卻很入口。

    玻璃窗L蒙了人的哈氣,有點模糊。

    窗裡倒顯得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