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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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了,支吾地說: “但是我不知道……我向你保證……我當初什麼也沒有看見。

    ” 她姐姐用嚴厲的态度接着說: “聽我說,不應當這樣再繼續下去!倘若他想娶你,那是應當由爸爸去考慮去回答的,不過倘若他隻想尋開心,他就非立刻住手不可。

    ” 這樣一來,沙爾綠蒂陡然生氣了,既不知道為的什麼,也不知道由于什麼。

    她現在憤憤于姐姐用幹涉手段來指揮她和壓制她,于是,帶着發抖的聲音和含淚的眼睛,她向姐姐發言,說她永不應當管這種和她不相幹的事。

    她吃着嘴,怒氣沖天,從一種廣泛的和确定的本能,預料到那種在魯苡斯的辛酸的心裡引起的妒忌。

     她姊妹倆沒有擁抱就分手了,後來沙爾綠蒂想到好些從沒有被她預料過也沒有被她猜想過的事情,她在床上痛哭了。

     她的眼淚漸漸停止了,于是她思索起來。

     共忒朗變更了态度,那是真的。

    她早已感到了這一層,不過卻一直莫名其妙。

    現在她明白了。

    他時時刻刻向她說些可愛的和微妙的事。

    某一次他曾經吻過她的手。

    他要的是什麼?她是合他的意思的,不過到哪一地步為止?難道由于偶然的機會,他将來能夠娶她?于是她仿佛立刻聽見了在空中某處,在她種種冥想開始盤回的空虛夜色裡,有一道正在高呼“洛佛内爾伯爵夫人……”的聲音。

     情緒強烈得使她在床上坐起來了;她下床了,她那雙便鞋本扔在那把被她亂堆衣裳的椅子下面,她就赤着腳去尋覓那道聲音,後來為了展開自己種種希望,她不知不覺地走着去推開窗子了。

     她聽見有人在樓下的廳子裡說話,後來巨人的聲音提高了:“你不用管罷,你不用管罷。

    真也是要看情形的時候了。

    父親将來定要料理這件事。

    直到現在并沒有危險。

    這是要歸父親将來去辦的。

    ” 她望見了對面房子的牆上,有一方由她樓下的窗子裡映出來的雪白的燈光。

    她想:“誰在那兒?他們談的是什麼?”一個人影子在那堵有光的牆上晃過去了。

    那是她姐姐的!那麼她還沒有睡。

    為什麼。

    後來燈又熄了,于是沙爾綠蒂重新冥想那些在她心裡動蕩的新事情了。

     她睡不着了,現在。

    他是不是愛她?哈,不見得,還談不上。

    不過他可以愛她,既然她能夠合他的意思!那麼倘若有一天他很愛她,興奮過度地如同上流社會裡的戀愛一樣,那麼他是無疑地會娶她的。

     生在一個葡萄田的地主家庭,雖然在克來蒙市教會女學好好地受過教育,她卻是懷着一種鄉下姑娘的謙卑和淡泊心理的。

    她自以為也許可以得到一個會計師,一個律師或者一個醫生做丈夫;但是她從沒有感到需要,要使自己變成上流社會的一個真正的貴夫人,在自己姓名前面冠上一個貴族的頭銜。

    一本愛情小說剛好在冥想之中溫完,一種富麗的欲望如同什麼怪物飛騰似地立刻從她的心靈裡飛出來了,她竟在這種突然而來的富而欲望的微微觸動之下沉迷了好幾分鐘。

    她覺得這件從未料到的,無法辦到的事情一下被姐姐幾句話突然說穿了以後,現在活像是一艘被風吹送過來的帆船似地,走近她跟前來了。

     在每次呼吸之間,她嘴唇裡吞吞吐吐輕輕地說着;“洛佛内爾伯爵夫人。

    ”後來,在黑夜裡閉上的眼皮的黑影子由于幻覺竟發亮了。

    她看見了好些燈燭輝煌的華麗大客廳,好些向她微笑的美麗的夫人們,好些停在一所古堡台階前面等候她去坐的漂亮車子,好些穿上制服沿着過道站着向她鞠躬的高個兒仆從。

     她在床上感到有些熱了;心房跳得快了!為了喝一杯涼水,她第二次又起來了,并且赤着腳在卧房裡的冰涼的地上站了好些時。

     漸漸甯靜了之後,她終于睡着了。

    但是一到天明她就醒了,腦子裡的多多少少動搖已經移到了她的血管裡。

     瞧着卧房裡那幾堵被本地匠人用水粉刷過的白牆,那幾幅印花布窗帏和兩把永遠擱在五鬥櫥兩邊的麥稭靠墊的椅子,她感到慚愧了。

     在那些說出了她的本源的鄉下家具中央,她覺得自己是鄉下姑娘了,她覺得自己是卑下的,夠不上去高攀那個修長身材歡喜嘲笑的美少年,他滿頭金黃色的頭發和滿臉的笑容正在她眼前動蕩,忽而一下子竟失蹤了,忽而又回來了,漸漸地占有了她的心靈,已經在她的心裡住下。

     于是她從床上跳下來,跑着去取她的鏡子,她那個和湯盆底子一樣大小的小鏡子;随後,她重新躺在床上,把鏡子捧在手裡;最後,她在自己那些在雪白的枕頭上攤開的亂蓬蓬的頭發中間,端詳自己的臉兒。

     偶爾,她把那個反映着自己的臉兒的小鏡子擱在被蓋上,并且揣測這種婚姻将來大概是多麼困難的,她和他的距離真太大了。

    于是一陣大的傷感扼住了她的嗓子。

    但是她立刻又來照鏡子了,一面帶着微笑來取悅自己,後來,自己判斷自己是可愛的時候,種種困難全消滅了。

     等到她下樓去吃午飯的時候,她那個盛怒之下的姐姐問她: “今天你打算做什麼事?” 沙爾綠蒂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們難道不和昂台爾馬夫人坐馬車到盧雅去?” 魯苡斯接着說: “那麼,你一個人去罷,不過,在我昨天晚上對你說過的那件事以後,你可以做點更好的事!……” 妹妹不等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我并不請教你……你去管那些和你有關的事罷。

    ” 她倆不再說話了。

     阿立沃老翁和兒子雅格走進來了,于是大家開始吃飯。

    老漢幾乎随即問: “你倆今天打算做什麼事,丫頭們?” 沙爾綠蒂不等姊姊開口自己就說: “我,我要和昂台爾馬夫人到盧雅去。

    ” 那兩父子用一陣滿意的神氣瞧着她,老漢在談到便宜買賣時候素來總用慫恿的意味微笑,現在他帶着這種微笑喃喃地說: “那好,那好。

    ” 這種被她從父兄二人的姿态上猜出來的秘密的滿意,是比魯苡斯的明顯的怒氣更其教她詫異的;後來她略帶畏葸的心情問着自己:“也許是他們在一塊兒談過了那件事?” 吃完飯以後,她立刻回到樓上的卧房裡了,戴好了帽子,拿起了陽傘,把一件薄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末了她就向大旅社去了,因為大家約好了應當在一點半鐘動身。

     基督英因為魯苡斯不來而詫異了。

     沙爾綠蒂感到自己臉紅一面回答: “她有點兒疲倦,我想她是頭痛罷。

    ” 後來,大家都上了大篷車,經常被大家使用的六座四輪的大篷車。

    侯爺和他的女兒坐在尾部的正座,阿立沃小姑娘坐在前部的倒座,夾在波爾和共忒朗兩個少年人中間。

     經過了聖誕碉樓村的前面,車子就随着山腳邊的一條風景動人的大路上前進了,路線始終在核桃樹和栗子樹下面盤旋,氣象是幽靜的。

    沙爾綠蒂好幾次發現了共忒朗靠着她擠過來,不過他為了教她不能夠生氣,擠的方式是過于謹慎的。

    他坐在她右面,說起話來就在她的臉蛋兒的近邊,她已經覺得他嘴裡的熱氣拂到她的嘴唇上;并且為了回答他,她竟不敢側過頭來,既然害怕他嘴裡那陣熱氣,而且也害怕他那副可以使她感到拘束的眼光。

     他對她說了好些殷勤意味的幼稚話,好些古怪的廢話,好些悅人的和可愛的頌揚。

     基督英不大說話,因為懷妊,她不大活潑了,不舒服了。

    波爾像是愁悶的,精神别有所注的。

    僅僅那位侯爺用他那種自私自利者貴族的快樂和藹的風度,悠閑自在地談着。

     大家在盧雅的風景區裡下車聽音樂了,後來共忒朗挽着沙爾綠蒂的胳膊在頭裡走了。

    當地那些成群的浴客躺在音樂亭子四周的椅子上,樂隊的領導人正在亭子裡指揮着管弦的拍子,瞧着散步的人排隊似地走過。

    婦女們陳列着她們的那些裙袍,她們的那些伸得很長一直觸到鄰近椅子旁邊的腳,以及她們的那些使自己更顯得嬌媚的鮮豔奪目的夏季帽子。

     沙爾綠蒂和共忒朗在那些坐着的人叢之中徘徊,尋覓那些滑稽意味的臉兒來做他倆的诙諧資料。

     他不時聽見有人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