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古意之屠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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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遊修閘門了?” 二趕子點點頭——他正想娶村上的二鳳,所以有了消息便忙忙來告。

    馮三炳就歎了口氣:“可今年不旱呀。

    他們這是有意找岔了。

    ” 二趕子也歎道:“是呀,他們本就是有意找岔,說你們在這地兒再住下去,就真住得根深葉茂了,所以這一回,他們是鐵了心了。

    據他們村上的人說:當年一刀斷石的餘老人現在多半也老得爬不動了,他們再不怕你們七家村有什麼能人了。

    何況他們莊裡現有人在襄陽城當官,這回可是特意請了‘東密’的高手來。

    ” 馮三炳就不再說話。

    他當然知道‘東密’究竟是些什麼人。

    這些年他們勢力日盛,已開始插手民間糾紛了。

    馮三炳這麼想着,額頭上的皺紋不由就更深了兩分。

     正說着,有田地和武候莊交界的農戶在田裡被武候莊的人打傷了,這時被人擡了回來。

    被打傷的有三個人,其中數路華強口齒最伶俐,他三言兩語已把事情交待清楚——說對方當時來了二十多人,出手把兩村之間的界石給刨了,這界石還是當初餘老人出手後親自立的,說過兩村村民互不過界。

    七家村的路華強幾個看不過,上前攔阻,就這麼被打傷了。

     路華強看着他馮三爺樣子很是傷心,隻聽他道:“三爺,他們是明着欺負人呀。

    ” 馮三爺也動了怒,一拍腿,憤道:“七家村的人還沒死絕呢!”揮手便叫自己已有十九歲的大孫子出去,然後、土谷祠門口的鐘聲就響了。

     土谷祠也是七家村的宗祠所在,鐘聲一響,七家村裡的老幼就都驚了。

    要知,不是年節祭祖,這鐘聲可隻響過兩次,一次就是十幾年前和武候莊械鬥的那一次。

    這鐘聲裡有着血的記憶,一聽到鐘聲,裴紅棂母子寄居的房東路阿婆的手就一抖,手裡剛舀的一瓢水一歪,就全撲在了竈炕裡的柴火上。

    柴火正旺,猛地被水這麼一澆,一片青煙就滋滋地冒了起來,嗆得屋裡的裴紅棂母子一時直要咳嗽。

    小稚跑出來,口裡連叫:“阿婆,阿婆,怎麼了?怎麼了?” 路阿婆的眼裡一片心傷:“出大事了。

    ” 說完,她就已頹然無力。

    她想起了十幾年前那聲械鬥中喪生的她唯一的孩子。

     第四章:祠堂 七家村的宗祠象所有的宗祠一樣,裡面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肅穆的氣氛。

    唯一不同的是,七家村的宗祠裡面一共供了七個姓氏人家的先祖,他們都是當日威正镖局保镖護隊的镖師,大多已死在當日的護镖之中。

    因為身死非命,七家村的人每次進這宗祠時心裡比平常人更多了分慘肅的心情。

     這時,隻見正案上難得地點着兩支牛油大燭。

    火光雖盛,但房子太大,還是照着一幹趕來的人臉上陰晦不定,象看清彼此的神情一般。

     正案旁邊就坐着馮三爺,另一邊坐了幾個也好有六十開外的老頭。

    馮三爺見路阿婆也來了,就叫人端了一把椅子,說:“阿姐,你做。

    ” 路阿婆說:“這是你們男人家的事體,别叫我坐了。

    ” 馮三爺卻歎道:“當年,你男人還是局裡的副總镖頭。

    這上席,怎麼會沒你的坐?” 舊日的事在七家村好少有人提起了,因為那總關聯着慘痛的回憶。

    可‘副總镖頭’幾個字一出口,座中幾個年老的臉上便露出了幾分又傷慘又懷念的神情。

    七家村的先人們可不是什麼孬種,他們幹過刀頭舔血的生涯,當日威正镖局在江湖中叱咤喑嗚、名盛一時,可都是他們打下來的金字招牌。

    撫今思昔,一幹遺屬此時都苟活于七家村,被别人欺到頭上來尿尿,座中之人如何會不神色慘然? 隻聽座中一個缺了一臂的劉姓老者道:“副總镖頭?隻要咱們現在還有一個囫囵圓的镖師在,也不會被人這麼騎在頭上拉屎!” 一語即出,座中一片慘然。

     陸續地還有人來,多是小輩,輕輕地溜進門來站住了。

    宗祠的鐘聲一響,七家村是人人都必須趕來的。

    漸漸人到齊了,一共有一百二三十口。

    馮三爺将眼向堂上一掃:“人齊了?” 底下人遊眼四顧,稀稀落落地道:“齊了。

    ” 馮三爺歎道:“那開議吧。

    大家夥兒可能也猜到了,距下落子二趕子來報,武候莊又在上面開始修閘了。

    ” 堂下一時靜默。

    人人心裡都不憤,恨不得好拚一場,心中卻知道武候莊共有七八十戶人家,五百多口人,又多有青壯,講拚,無論如何是拚不過的。

    半晌,卻聽有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甘道:“那壓基石呢?當年餘爺爺一刀劈斷壓基石,不曾與武候莊裡的人言過:如果他們不能在這塊石上再來一刀,湊成個‘十’字,他們就永遠不能再在上遊修閘斷水?” 堂中不少人也馬上附言,齊道:“是呀,他們湊成了‘十’字嗎?” 路阿婆在座位上癟癟的嘴不由一撇,想:這時還說什麼當年之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什麼時候見過那些廚師與他手裡的魚講過道理了…… 馮三爺歎了口氣:“很不幸,他們湊成‘十’字了。

    ” 堂下的人就一呆,座中記得當年情景的人都想起餘老人當年單刀赴會,一刀斷石的風采。

    那塊石可不是一般的石,足足有千多斤的份量。

    餘老人當年出刀,鋪以一聲大喝,刀出火濺,沒有人想到還有人可以再劈出一條同樣的刀痕來。

    隻見馮三爺一揮手,二趕子就走上堂前說話。

    底下人多,他還從沒當過這麼多人的面前說話,口裡一時不由就有些結巴了。

    隻聽他結結巴巴地道:“那天,我正在‘耿溪’對面玩兒,見對面武候莊的人黑鴉鴉一時就來了不少。

    我見有熱鬧,就躲在小溪這邊看,但也怕他們看到,就藏在樹叢裡了。

    就聽對面他們有人喊:‘沒錯,就是這塊石了,當年那餘老頭曾說,如果武候莊沒能在這塊石上再劈一刀,湊成一個‘十’字,就永遠不能修閘斷水’。

    ” “我一愣,想他們又要開始算計上你們了。

    就見他們村裡管事的族長吳光祖用袖子擦那塊石頭,說‘這可是我們武候莊的奇恥呀,自從那餘孟當年斷石之後,有年輕的想把這塊石撬起扔了,我沒讓,我要留着這塊‘恥石’給後生們記得。

    武候莊能不能雪這段舊恥,就看你二位了’……”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們人堆裡還有兩個外來人。

    隻見他們原來是一男一女。

    都三十多歲,男的長得高挑挑,女的長相一般,卻打扮挺妖娆的。

    心想:他們就是武候莊在外面請來的神仙?隻見那兩人笑了下,走到那塊壓基石前,那男的挺小心地用手撫了撫那石頭上的刀痕,看着那女的講:‘玉妹,看來果然是餘果老的刀意了。

    ’那被他稱為‘玉妹’的女人也點點頭:‘不錯,看來這兒的人沒有撒謊,果然是餘果老的大關刀意。

    如果别人來劈,就算劈得開,隻怕也不會是如此斬截的缺口。

    ’” “說完,隻見他兩人就笑了。

    那男的道:‘我說一個村子裡的争鬥,總舵怎麼會專找人來叫咱們兩人出手,看來總舵也果有用意,咱們算是找到餘孟的老巢了。

    ’說完,他兩人就振聲而笑,不隻是我,把武候莊的人也笑愣了。

    隻聽那男的道:‘玉妹,咱們還得練練,這一刀是我劈還是你劈?’那玉妹笑道:‘你明知我腕力不行,還這麼為難我。

    ’那男的笑道;‘你腕力不行嗎,掐我後背的傷可十天半個月不得好呀。

    ’那玉妹臉上就一紅,罵了句‘沒點正經的’,那男的就已從背後抽出一把刀來。

    ” “我一見到那刀,就愣了。

    我也算見過兩把兵器的,隻見那刀看着象九鬼斷魂刀,卻比之要細,最奇的是那刀上居然有鋸齒,在陽光底下,森冷冷的。

    我一見魂兒就一飄,猜那刀底下定然死過不少人了。

    隻見那男的擡臉沖天上嘿然冷笑了下,道:‘要講腕力,餘老頭雖老,但老當益壯,我隻怕也比不過他的。

    可是,嘿嘿’,然後,我就見他不是,把刀架在那壓基石上,和當年餘爺的刀鋒正好成了個‘十’字,比了一比,隻見他手一用力,我耳裡‘嗤嗤’之聲不斷,他竟用那把刀在石頭上鋸了起來。

    隻見他頭上冒起一股白煙兒,那石頭上也不斷冒出煙火,武候莊的人都看呆了,有一刻工夫,那石頭果然又被他生生鋸斷!我都吓傻了,武候莊的人也呆了,你們不知道那聲音有多刺耳。

    隻聽武候莊一個小夥子道:‘可是,當年餘孟說,是要人再劈一刀的’,那男的臉上一肅,挺不高興,隻見那玉妹就笑沖那小夥子招手道:‘你覺得鋸不好嗎?’那小夥子夯實地點點頭。

    ” “隻見那玉妹笑得象朵花一樣,淡淡道:‘那你是覺得我郎哥功夫不好了?要知,江湖中,功夫各有一路,不是光有蠻力就好的。

    你隻說說,是餘老頭那麼一刀劈了你吓人,還是我郎哥這麼慢慢把你鋸了怕人?’她眼中兇光好盛,别說那小夥兒,我聽了魂兒都吓飛了——是呀,要這麼被鋸,還不如零剮了呢!隻見她又笑道:‘郎哥,鄉裡人沒見識,以為你功夫當真不好呢,怕咱們對付不了那餘老頭兒。

    這麼着,我也留一手吧’,說着,她手一晃,我隻見陽光下有幾十道銀光一閃,還不知怎麼回事,就知武候莊的人驚啊一聲,然後一齊暴聲喝彩。

    那吳光祖就對這男女說了好多恭維的話,那男女兩個聽了似很受用,然後他們就走了。

    我遊過那小河偷偷去看,才發現,原來那石頭上竟釘了好多細小的銀釘,想來是那女人一撒撒出的。

    幾十個銀釘在石上草草地刻成了一個字,‘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敢多想,怕你們還不知道,就上這兒來送信兒來了。

    ” 第五章:演武 祠堂裡一時一片死寂。

    好久好久,隻聽到馮三炳幹着嗓子以一種沒有一點水份的聲音道:“好呀,‘密宗’的‘解體刀’和‘密門釘’兩樣絕活都在一天出現了,七家村真是何幸之有?咱們老哥們好久沒在江湖飄了,竟想不出這兩個人都是誰了。

    ” 他身邊的老者們就幹咳了幾聲。

    一人人搓手道:“三哥,你看這事怎麼辦?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馮三炳已打斷他道:“你是說要不要再請餘老局主來?”眼中忽現睥睨神色,把一隻枯瘦的大手一揮:“你難道沒聽到,密宗可能就是沖着他來的嗎?嘿嘿,我們哥幾個算是老了,也服老,但劉兄弟,我問你,餘老局主今年該好大年紀了?” 餘老人當日把裴紅棂母子送來,卻是偷偷進的村,所以除了路阿婆知道,還沒有人知道他曾來過,這也是餘老人做事細密之處。

    路阿婆對外也隻說裴紅棂母子是她娘家的表親眷,所以村裡人從不曾猜疑。

    隻聽那劉姓老者歎了口氣:“老局主去年好象就過了六十七的生了。

    ” 馮三炳一拊手:“可不是來?我們老哥兒幾個當日殘了,但也是不争氣,這些年委屈他奔波勞頓之處,别人不知,你們幾個還不知。

    如果這時還找他來,那可是真的沒……良心了。

    七家村的人靠老局主也不能就靠上一輩子吧。

    這次咱們自己争氣。

    ”忽然一揮手,指揮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大孫子道:“把後面的刀箭都給我擡來!” 那劉老者就紅了下臉。

    隻見三炳臉色森然:“看來,當年咱們棄刀歸隐,戒子弟永生不得習武,這一招原是錯了。

    當镖師時隻知道那一行是刀頭舔血,一意想歸隐田園,今日我算明白了,這世上絕沒有桃花源。

    你要放刀,不是你一個放就算了的,别人放嗎?這世上何時少過争鬥?孩兒們,三爺當日不叫你們練武是三爺的錯了,但你們小時或多或少也習過一些,今日咱們七家祠堂要重開一個武會,孩兒們,敵家殺到家門口了,把你們這些年藏着的本事拿出些來吧!” 擡上的刀箭都用布包了,可解開布一看,上面居然都繡迹般般。

    劉老者揉了揉眼,不相信似的,搶上前,抱住一把,那刀帶有九環,還是當年他哥哥用過的九環刀,他用僅餘的一臂摸索着那刀上的鏽迹,雙目中滾滾地就有淚下來。

    忽然他悲慨一聲,仰天叫道:“哥呀,哥呀,弟弟不争氣,負你何深?負你這刀何深?” 說着,他用僅存的一臂拿起這重達二十斤的九環大刀就舞了起來。

    陰暗的祠堂内,隻見他白發披散,狀如冤鬼。

    那刀被他一帶,舞得有模有式,居然是少林正宗‘伏虎刀法’。

    座中的幾個老人的眼本是暮沉沉的,這時被他勇意一鼓,似是有什麼一點猶未為這暮氣衰齡燒盡的餘煤燃了起來。

    隻聽劉老者已氣籲籲地道:“老局主,老局主,我今日才明白你十多年前的臨别贈言,什麼叫做‘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呵呵,‘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别人還無反應,隻見站在那暗影裡的河間婦胡大姑一張黑臉上就變了變。

    原來,十多年前,餘老人解決了水源危機要走時,幾個老兄弟送他,問要再有什麼危機怎麼辦時,他就送了這八字真言,道‘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劉老者此時才明白這一句中那于人生極無奈處卻不肯放棄的一股悍勇——如果命運已逼得你退無可退,如果這個世界不停歇對你無休止的催迫,那你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倚仗與救贖。

    衆老者才明白,餘局主以一把大關刀挺立人世,六十七年不倒,靠的最重要的還不是他的功夫,而是一種勇慨。

    在身邊所有婦孺遭受煎迫時,你也隻有: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話是如此。

    屠刀可不是好拿的。

    演武開始,七家村所有的青壯,包括不是青壯的男人都上場了,連五剩兒也不顧自己的年紀,上場打了一套大洪拳。

    座中的老人見他們一個一個盡心盡力地練下來,臉上的神色卻不由越來越黯——這還叫什麼功夫?又叫什麼武藝。

    都是莊稼人,這些子弟已不再是行走江湖的青年了,他們雖用力,但沒一個力用得得法。

    隻見五剩兒打完了一套大洪拳後,馮三炳喊‘停’,他摸了摸五剩兒的小臉,說:“孩子,打得好,真難為你了。

    ” 然後歎了口氣:“看了這麼多,還就這孩子的拳法有一點模樣,可惜,他不過十二歲,指望他還早着呢。

    ” 一語說完,堂下人人齊有愧色。

    馮三炳沖自己二兒子、也已有四十五六歲的馮克己道:“你下去使一套給他們看看。

    ” 馮克己應了一聲,卻面露難色。

    他下場撿了一把刀就舞了起來,馮三炳看得臉色卻越來越不對,忽再忍不住,跳下座去,一掌就向他這已有了個十八九歲兒子且在座的二兒子臉上扇去,口裡怒罵道:“你這叫使刀嗎,犁田犁得你瘋了吧?莊家把式,都是莊家把式。

    你小時可不是這樣的。

    ” 他二兒子沒有躲,臉上卻有一股凄慘的神色:“爹,我沒碰刀把已有快三十年了。

    ” 馮三炳看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