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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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何須左右羽林軍前來護駕?文武百官們鴉雀無聲,他們憑直覺猜到乾元殿上将發生非同尋常的宮變。

    中書令裴炎帶着中書侍郎劉蕩之向中宗行了最後個大禮,劉蕩之宣讀皇太後敕令的聲音清脆而果決:從本日起廢天子李哲為廬陵王。

    劉蕩之話音未落,中書令裴炎大步沖到金銮前将中宗龍榻上一把拉了下來,這個突兀的舉動令滿殿朝吏發出一片驚呼之聲,但守侍天子的羽林禁軍漠然不動,朝吏們便清醒地意識到宮變已經作了周密的準備,他們對這幕亘古未見的場景瞠目結舌,中書令裴炎竟如此大膽如此輕捷地把中宗拉下了皇帝的寶座。

     人們看見中宗站在龍榻下,朝身後木然顧盼,他的臉上一半是憤怒另一半依然是愚鈍和迷茫,朕有何罪?中宗诘問珠簾後面的母親時身體開始搖晃起來,朕是皇帝天子,中宗說,這真滑稽,天子何罪之有?天子之位居然讓後宮婦人給廢了。

    你說要把大唐江山社稷送與韋玄貞,如此昏庸無知之君怎可端坐皇位之上?簾後的皇太後武照的聲音平靜卻充滿理性的光輝,皇太後的聲音就這樣柔軟而威嚴地穿過乾元殿偌大的空間,傳至每個在場的朝吏耳中,我受先帝遺旨輔助朝政,出此下策完全是為了杜絕江山易主的危險,相信你們會贊成我的敕令。

    什麼江山易主?那不過是我的玩笑而已。

    中宗突然大叫起來,他朝天子龍榻最後注視了一眼,身子卻猶如散草癱倒在兩個禦林軍士懷裡。

    禦林軍的那兩位兵士神情肅穆地将中宗架出了乾元殿。

    在場的文武大臣們鴉雀無聲,聽見珠簾紗帳後的皇太後說,天子口中無戲言,你們知道什麼是玩笑嗎?你們知道什麼是天子的玩笑嗎? 中宗在位僅有四十四天,當他後來與韋氏在禁宮别苑相擁而泣,想起短暫的帝王生涯似乎是南柯之夢。

    中宗後來常常為那句輕狂之言後悔不疊,他認為那是所有災禍的起源,而聰慧的韋氏則冷笑着告訴他,千萬别那麼想,那不過是你母親的一個借口。

    大唐天下不會姓韋,卻遲早會姓武的。

    中宗被廢的第二天相王旦順理成章地接過了胞兄的皇冠,世人稱之為睿宗。

    那是已故高宗與皇太後武照最小的兒子,那也是世人皆知的溫厚而淡泊的影子皇帝。

    武後輝煌傳奇的一生自此進入了華彩階段,後代修訂史籍的學者們發現公元六百八十四年三度改元,嗣聖、文明、光宅,三種年号令人應接不暇,它們充分顯示出簾後的那個婦人運籌帷幄舉棋左右的心境。

    睿宗即位的那天夜裡長安城裡爆出了一條令人心悸的新聞,十幾名飛騎兵在一家妓館裡飲酒作樂,酒意醺濃時有人觸景生情地發起了牢騷,因此惹來一場殺身之禍。

    發牢騷的人說,大唐皇帝走馬燈似地說換就換,榮華富貴總是歸于李姓家族,我們一年四季辛辛苦苦為皇室守戍,有誰得到了好處?如果早知道我們禁軍飛騎的獎賞就這幾文酒錢,不如擁護廬陵王複位,也許會多賞幾個錢呢。

    借酒壯膽的飛騎兵們應聲附和着,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姓趙的飛騎兵如廁之後久久不歸,沒有人料到那個同伴已經策馬奔往玄武門,向宮吏們檢舉了妓館裡的秘密。

    羽林軍的百名将士如臨大敵地包圍了那家妓館,其時夜色燈火下的長安鬧市笙箫弦樂正在高處,車馬絡繹不絕,許多人在樓窗前大樹上親眼目擊了羽林軍逮捕十三名飛騎兵的熱鬧場面。

    羽林軍怎麼把飛騎兵捕了?不知情的人一邊觀望一邊啧啧稱奇。

    知情者就說,那些飛騎酒後謀反,讓人告發啦。

    看熱鬧的人一直跟着羽林軍的馬隊,他們看見三名飛騎已經被當場斬殺,有羽林軍提着那三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威武地策馬過市,那是三個發牢騷的飛騎,眨眼之間已成刀下冤鬼,百姓們想看看剩下的幾個被繩索捆成一串的飛騎,他們會遭到何等罪罰,走到北市的刑場上羽林軍的馬隊就停下來了,這時候圍觀的百姓們已經知道了結果,剩餘的幾個飛騎兵,一個個被推到了絞杆前,羽林軍的紫衣将吏果然宣布那幾個飛騎兵知情不報,一律處以絞刑。

     圍觀者中有當場暈厥的,人們對睿宗登基之日的這場殺戮惶恐不已,深感朝廷殺雞儆猴之意。

    此後數天傳來趙姓飛騎兵因告密有功受封為五品武官的消息,人們談起那天妓館一飲十三人蒙難一人升官晉爵的奇異現實,總是神情暧昧各懷心思的,有人說後來在朝殿民間盛行的告密之風由此發端。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詩經》中的詞句被曆代有識之士奉為金科玉律,但是它對于武後司大唐之晨的現實卻失去了意義。

    事實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