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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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高宗已經是惡疾纏身弱不禁風了。

    十月秋高氣爽的天氣,天子聖駕仿照多年前封禅泰山時的儀式和行列,浩浩蕩蕩地離開洛陽宮,同行的武後注意到龍辇上的天子的儀容像風中落葉了無生氣,她憂心忡忡地對太子哲說,嵩山路途并不遙遠,隻怕你父皇的病體不能勉強成行,路上随時準備歇駕停宿吧。

     到了奉天宮,高宗的病症果然惡化,頭痛欲裂幾近失明。

    武後又召來太子哲說,封禅的人馬看來要原路返回了,準備下诏将封禅大典推延至明年正月吧。

    武後面向奉天宮外的大片收割後的莜麥田歎息數聲,她說,多好的天氣,多好的封禅季節,可是我們得準備回宮了。

     太子哲驚異于母後預測天子生命的先知先覺的能力,母後的所有憂慮後來都一一被事實所印證,他注意到母後手中常年撚轉的那隻紫檀木球,太子哲常常妄自猜想那是母後用以預知人事的神器。

    高宗皇帝果然就是在封禅途中一病不起的。

    禦醫秦鳴鶴大膽而獨特的針灸瀉血術曾經使高宗的雙目恢複視覺,當時武後一手準備着刑杖一手準備着賞物。

    秦鳴鶴懷着忐忑的心情接受了武後賞賜的百匹彩帛,但他從皇後冷靜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種質疑,皇後不相信一根銀針可以拯救高宗日益枯萎的生命,皇後其實不相信禦醫,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無論如何,你們要讓天子龍體安然返宮。

    禦醫們記得皇後的命令強硬卻又透出非凡的理性,皇後說,我不求起死回生的靈丹仙藥,但要你們保證讓天子陛下活着回宮。

    秦鳴鶴等四名禦醫後來免于責罰,是因為高宗沒有像人們所憂慮的那樣駕崩于驿路上。

    高宗回到了洛陽宮,但秦鳴鶴的神針對高宗的病入膏肓之軀已經無濟于事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風呼嘯之中人心浮動,百姓們踏着冰雪在洛陽宮前的街市上聚集或奔走,為了祈禱天子染疾之體早日康複,紊亂的令人眩暈的大唐年号再次更改,永淳二年改為弘道元年,更加令人躁動的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消息,高宗天子将親臨洛陽宮正門則天門,向洛陽百姓宣讀特赦天下的诏書。

    洛陽百姓們看見衰弱的面目浮腫的天子出現在則天門的門樓上,天子宣诏的聲音細若遊絲,淹沒在臣民們虔誠的歡呼聲潮裡,百姓們無法清晰地看見天子臉頰駐留的回光返照之色,他們慶幸親睹天子龍儀的這個瞬間,沒有人預見到這個歡騰的節日般的冬日恰恰就是大唐第三代皇帝的駕崩之日。

    五天之後洛陽宮向天下發布皇帝大喪時,人們想起高宗駕崩當日在則天門親宣特赦诏書的情節,無不為此唏噓感歎,深居宮中的高宗是在最後一刻讓洛陽百姓瞻仰了他的帝王之儀。

    高宗駕崩的時候天後緊緊握着他的手,天後淚流滿面,目光迷離而蒼涼,等到死者的手漸漸冰涼,天後放開了它們,以一襲白紗覆蓋了她的發髻和整個臉部。

    天後在白紗喪飾後面睃視太子哲、殷王旦和禦醫宮人們,她說,天子陛下終于還是先我而去了,為什麼不讓我替天子陛下薨了呢? 太子哲和殷王攙扶着哀傷的母親,他們的哭泣聽來是單純而又空洞的,與天後之哀的内容不盡相同。

    天子之薨亦如風吹殘燭,風猛了,燭盡了,我們誰也留不住他。

    武後最後以喑啞的嗓音吩咐太子哲,節哀自珍吧,你該準備登基即位了。

    武後枯坐于高宗靈柩前守靈三個晝夜,其間未曾合眼休息,圍觀者無不為之動容,武後溺愛的太平公主跪地哀求母親下榻時,武後說,我現在不能入睡,我在細想許多家國之事,你是不懂的,你的兄弟們也是不懂的,所以你們可以高枕無憂,我卻必須在天子靈柩旁細細地想,該想的事太多了,我怎麼能閉眼卧眠呢?後來身受天子臨終之托的侍中裴炎前來晉勸天後時,天後突然大放悲聲,她說,天子既去,社稷已在飄搖之中,大唐前程就仗持裴侍中你們這些親臣了。

    侍中裴炎則以謙卑熨貼之語安撫着天後焦慮不安的情緒,微臣之力不值一提,侍中裴炎說,天子遺旨令微臣忠心輔佐太子,但朝政之舵還需聖明的天後把握左右,這是天子遺旨,這也是大唐永保太平盛世的保障,微臣對此堅信不移。

    天後在裴炎告退之後倚榻小憩了片刻,天後覺得極度疲憊,在靈堂充滿青煙和安息濃香的空氣中,天後聞見了遙遠年代裡的那個十四歲女孩身上的所有美妙而傷感的氣味,紫檀幽香和胭脂蔻丹,孤衾清淚和鸾鳳纏綿,宮中四十年何其漫長,一切恍若春秋一夢,夢醒已是華發初染心事蒼茫。

    疲憊的天後在高宗的靈堂一側倚榻小憩,似睡非睡間有淚水打濕她蒼